里昂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见英贤的脸色愈白愈冷,轻声询问:“嘿,蒋,你怎么了?我们都没事,你不高兴吗?”
高兴吗?当然高兴啊!见到他们没事,她像个傻子似的笑出声了。可是喜悦之后,她感到难以言喻的愤怒,一团火从心口直接烧到脑门,像沉睡许久的火山猝不及防地爆发了。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竟是气了这样久,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在酝酿着愤怒。
他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怎么能和杰克森那样的人待在一起?
他不是骄傲得很吗?不是拿了她的钱都觉得耻辱吗?为什么来做拿钱卖命的雇佣兵?
情绪倏然爆发,英贤扑到傅城身上发狠地咬,咬了一嘴的血也不消气。
傅城没有防备,被她撞得踉跄了两步。
她用了狠劲,牙齿深深地刺入皮肤,恨不能撕下他的肉。
傅城只在最初闷哼了一声,之后便默不作声地任她咬。
肩上刺痛,心却是暖的。
她并非完全不在乎的,不是吗?
英贤用力到牙齿都酸了,心中的酸涩一路蔓延到眼眶,凝出水汽。视线渐渐模糊,她终于松开嘴,用沾满血的唇吻他。
或许是受到血腥气的刺激,又或许是被她传染了,傅城也急切起来,抱起她激烈回吻。
直至尝到些许苦涩的咸味,傅城才恍然意识到什么,缓缓地放开她。
那双鲜少流露出真实情绪的眸子已然蓄满泪水。
她哭了?
他的目光太浓烈,英贤有些难堪,低下头躲闪,被他捧住脸颊,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睫毛。
胸腔酸胀无比,英贤无力抵抗,自暴自弃地阖上双眼,虚弱呢喃:“刚才我真的以为你会死,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傅城僵住。过了一会儿,他试着笑一笑,却没笑出来。
“英贤,别玩我。”他的声音沉痛,“是你甩的我。”
英贤喉咙发涩,如同被人硬塞进去一团棉花。
是啊,是她甩的他。
不远处,里昂不自然地咳嗽:“那个,我好像看见戴维他们了。”
自从英贤扑上去咬傅城,他就默默走开了。要不是担心他们这副样子被其他人看见,他也不想出声。
如果他没听错,中间有段时间两人似乎在接吻,还挺激烈。
英贤如梦初醒似的挣脱傅城的怀抱,退出两米远,迅速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傅城看着空荡荡的怀抱,抬手擦掉她残留在他唇上的血迹。
戴维果然很快出现了,身后跟着另外两名队员,见到傅城三人完好无损,表情明显轻松了不少。山下还有一队人负责侦查,确认安全后通知他们下山。
里昂还沉浸在大难不死的兴奋中,绘声绘色地向戴维他们讲述刚才有多惊险。戴维也很给面子,毫不吝啬地飙出各种语气词。
英贤跟在他们后面,神情寡淡,与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
傅城走在她身后负责殿后,同样看不出情绪。
山下,傅城的车子惨不忍睹:后视镜掉了一个,车门上还有几颗弹孔痕迹。不难猜出他经历了什么,戴维几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多了几分真正的尊重。
戴维问:“队长,有没有受伤?”
他没有叫他傅,而是叫他队长,足以说明了一切。
里昂懊恼地皱起脸:“对啊,我竟然忘了问!傅,你怎么样?”
“没事,一点儿擦伤。”
话是对戴维说的,目光却匆匆掠过戴维的脸,朝着几人身后的英贤看去。
英贤也正在看他,与他对视了两秒,别开视线。
戴维和里昂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算是服了你了,傅。”
“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其实公司选队长还是有一套的。”
“废话!要让你当队长,咱们早团灭了。”
英贤眉心紧蹙。
他们越是嘉奖他的英勇无畏,她越是窝火。
回到营地,里昂为傅城处理伤口,看见他的肩膀靠近脖子处那两排深深的流血的牙印,呆了一下,半开玩笑说:“没看出来,蒋的劲儿挺大。大男人都不见得能咬这么深。”
傅城有些尴尬,转头看向别处。
“所以,傅,蒋是你的前女友?”又亲又咬,明明认识却装不认识,搞什么?
隔了一会儿,傅城答道:“不是。”
里昂憋着一肚子问号,看了看他冷淡的表情,没有再问。
上完药,傅城一直在打电话,中间还去了对面维和部队营地一趟,不知在筹备什么,直至午夜才回房间。
黑暗之中,傅城坐上床沿,伸手将一缕散发从英贤的脸上拨开,低声唤道:“英贤。”
英贤睁开眼睛,翻过身看他,眼神再清明不过。
与她对视片刻,傅城说:“今天发现反叛军的地方离营地太近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维和部队也在考虑搬离,如果他们搬离,我们需要协助护送,你跟我待在一起反而危险。”
英贤不作声,只是看着他。
“我联系了机场,明天下午有一班飞摩洛哥的飞机,还有空位。你和徐亮、柯蕊明天就走。先去摩洛哥,到了那边再找机会飞德国。”
他屈起手指,轻抚着她的头发安慰:“可能会多耽误几天,但是摩洛哥很安全,柯蕊的药也准备好了,你帮她换就可以。”
沉默良久,英贤“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两人相拥侧躺在床上,听着他的呼吸声与心跳声,英贤始终没有睡着。
这是他们共处的最后一夜,离开力尼亚,不知何时才会再见。
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这样的偶遇,怎么可能发生两次?
她这一生都不会再出现在战乱地区。他呢,会有离开的一天吗?又会以怎样的状态离开?
身后的胸膛震动起来,傅城问:“想不想去看日出?”
英贤说:“想。”
两人摸黑上车,一路向东,行驶了十几分钟,停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小山坡。
时间尚早,天还是黑的,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清晨独有的湿润与清爽。
傅城看了一眼手表,说:“还有十五分钟。这是我之前失眠跑步的时候发现的地方,从这里可以看见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来的全过程。”
英贤问:“为什么失眠?”
傅城笑:“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太湿了,总感觉鼻孔好像被湿毛巾给堵住了,半夜总是憋醒。”
英贤不禁也笑了:“我也是。一下飞机就感觉呼吸不顺畅。那现在呢?还会憋醒吗?”
“不会,已经适应了。”
“说不定回去还会嫌太干燥了。”
傅城说:“京州确实太干燥了。”
轻松的氛围戛然而止,两人齐齐沉默。
京州,等她回到那里,他们就再无交集。
待那天边泛出一点儿预兆性的蓝色时,英贤忽然开口道:“傅城,回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