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懵懂少年时(一)(1 / 2)

倾听自己 觅原声 1812 字 3个月前

大多数农村孩子没有机会上幼儿园,也几乎没有学前教育,所以上学前真是完完全全的无知少年。整天在山野间疯惯了,也不想被圈在校园里整齐划一地做操,或者背着手在教室听课,那多不自在呀。我们偶然无聊地三五结伴去学校外面看热闹,有时候听到教室里传来古里古怪的朗读声,好像一句也听不懂,不知道是什么话,只记住了“田面馍”,哈哈,我们吃的苞谷面做的馍馍不是就叫田面馍吗?有时候透过学校的土围墙缝看见扛着木头长枪、带着“红卫兵”袖章练操的高年级学生,乐得你看我、我看你,推推搡搡哈哈大笑,直到笑得眼泪出来,简直要笑死了。真觉得怎么会那么好笑呢,他们又不是解放军呀,还那么装模作样的。

一般孩子到七岁就该给送到学校去了,那么大的孩子除了能帮家里的猪羊找些野菜,挑桶水或者两个人抬一桶水,捡个柴火,拾个麦穗,掰个苞谷,点个蒜、拣点牙膏皮之类的破烂什么的,打点边边角角的下手,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呢?干不了太多顶得住的事,疯在外面倒有可能时时会惹祸。对付这些野猫野狗一样的“小土匪”,一学期掏三两元的学费送到学校被老师管教,名正言顺地用教鞭打是最好的办法了,大人也落个省心。

那时候能让大人烦恼的事情,无非是这样的小破事:孩子去山上采野果蹭破了脸呀,去水里摸鱼被水蛭钻到小腿了,折花被蜜蜂叮了,被蛇咬了,爬树掏鸟窝扯破裤子了,捉牛虻被牲口圈的驴踢了,去河坝游泳丢鞋了,偷家里的零钱买东西了,甚至相互玩不到一起打破头了,把别的孩子的铁环钩子藏起来了,偷人家的玻璃弹子了,抢人家烟盒叠得纸三角了,或者偷人家菜地的西红柿了,甚至去邻村果园偷果子了,个别胆子大的去附近工厂偷小东西了……自家的皮肉衣物损失当然免不了孩子再挨顿打,大人自认倒霉,但干了偷鸡摸狗被人家找上门来,那就丢了里子又丢面子,免不了一阵热闹的连骂带打,顿时鬼哭狼嚎,鸡飞狗跳,小孩只知道淘气,大人却觉得臊脸。如果直接找到当爹的,基本二话不问,随便抄起家伙就下手了,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直到打红了眼睛。有时候打累了也会歇口气,啐扣唾沫,捋起袖子教训“你个小狗日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屁股痒痒了?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不一次把你的毛病取掉还怪了。”如果揪到当妈的跟前,大抵伴随着这样一通咒骂,都像一个老师教得一样如出一辙,“哎呀,把你个小短寿的,看我今天不把你的皮剥了,把你的腿打断,谁让你手长去偷人家的东西呢?家里什么没有呢?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呀,你咋不知道丢人伤脸呢?你怎么不早死了去呀,就当我没你这个娃。”为了证明大人并非没有管教,当着找上门来的人不管是当爹的还是当妈的有一点倒是相同的,就是出手肯定更狠一点,给自己孩子看,也给人家看。讨说法的人一看这架势,便宜是讨不上了,只好说“算了,算了,别把娃打坏了。”权当上门找来出了口恶气。往往这样鸡零狗碎的事就像一阵风吹过一样,转眼间就成了半个村子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我听我爸说过可怕的事,一个男孩上树掏鸟窝,刚爬上去才张着嘴看究竟呢,鸟窝里窜出一条蛇钻进他的嗓子眼了,我听着直起鸡皮疙瘩,也没敢再问到底是真是假,是发生在什么地方的事。不过这样的危险基本与我无缘,因为我像笨熊一样不会爬树。我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是个外强中干的胆小鬼。伙伴们在麦场旁边的矮墙上健步如飞地跑了一圈有一圈,我战战兢兢上去没走几步就掉下来了。他们跳河坝上高高的水渠如履平地,我却吓得只敢从下面绕过去。那时候没见过几个车,走在马路上远远听见“嘀嘀”的喇叭声我就吓得定定站在路边,有时候还紧紧抱在路边大树背后等车开远,唯恐呼啸而过的卡车把我卷到车底。去井边打水我也唯恐水桶把我拽下去,尤其是冬天井台边结满厚厚的坚冰,又光又滑,我可不敢像姐姐一样若无其事地双腿跨开站在井口上,三下两下就提上来一桶水。在邻近几个村重复看了三四遍电影《农奴》,我只记得那是个阴森恐怖的电影,但好多场景都是闭着眼睛捂着脸看的,到底怎么可怕其实不知道。我不光是因为年龄小,还因为笨手笨脚,永远是姐姐他们的跟屁虫。跳皮筋我升不了几级就成了撑皮筋的,跳绳我跳不了几下就成了摇绳的,跳沙包、掰骨头、踢毽子这些要巧手巧脚干的事,我只有看姐姐变花样、显神通的份。

说起打水,实在是让我畏难的事。我只敢偶然伸头看看井底,黑幽幽的水光一晃一晃,不知道到底有多深,反正我不敢跨在井口上汲水,轮到我汲水,我都是站在井台下把水桶扔下去,晃几下装了水,把铁桶顺着井壁一点一点拽上来,井绳又湿又滑磨着井口,只听得铁桶和井壁的石头磕磕碰碰,丁零当啷一路作响,提起水桶一看,最多只有半桶水。我小姐姐很见不得我这样缩手缩脚的样子,她一声不吭提起半桶水倒下去,再提上来满满一桶水。我俩用一根棍子抬水,但往往还在井边就闹别扭了,我真的觉得抬水有点费力啊,不是找茬说棍子没在两人中间,就是嫌她个子高抬得高,水桶滑得离她远了,离我近了。她不爱说话,每到这时,只是狠狠瞪我一眼,一把抽掉棍子扔到一边,一个人提起水桶。她当然不可能直直地提起一桶水走回家去,左甩一下,右甩一下,一路摇晃着,我讪讪地拎着棍子跟在后面。眼看水也洒出来了,她的裤腿鞋子也泼湿了,我赶紧上去嬉皮笑脸求饶“还是我们抬上吧。”我知错了还不行嘛?我姐是个犟驴脾气,她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咬着嘴唇,挣红了脸提着水桶回去,她也不告状,但我妈一看架势自然免不了臭骂我偷奸耍滑,我姐也会一整天再不和我说话。

我小姐姐大我两岁,她只上了两个月学就死活再不去了,据说是因为老师提问答不上来害怕,起初家里人以为过几天想通就去了,也没太当回事。没想到过了一周老师找上门来,我姐姐只是躲着不见,老师走了我妈说起上学的事她气得满地打滚,哭天抢地,不管说啥反正是不去上学了。眼看我姐晃了一年已经八岁了,七六年春天开学时家里人不知怎么想到我了,这个小泼皮好像胆子大些不太怕生,那就陪着姐姐上学去吧。等家里人共谋做了这样的英明决定时,我这个主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我还没到上学时间,姐姐逃学像逃监狱似的,凭啥要把我早早关到学校去?好日子为啥提前一年就要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