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老一时,麦收一晌。
割好场没过两天,坡上滩里大片大片的麦苗儿就黄了。树梢枝上飞来了青鸡鸟,翘着漂亮的黑尾巴“抢机,抢——机——”地叫起来。
麦子熟了,连鸟儿都急的在树梢上跳起来叫着提醒人们“抢机”会收割哩。龙口夺食,这可是一年里最最关键的几天。人们辛苦劳累一年等得就是这个麦儿黄,麦子熟了要是不紧着往回抢收,万一来一场雹子,来一场猛风。那一年的辛苦就扔到地里了。这个时候可是不敢怠懈,不敢偷懒。
耀先黑夜就把镰磨的能搭住头发梢了。他把四把镰都磨了出来,两个人磨四把镰为得是到了地里不耽误时间。鸡叫头遍,耀先月儿就起来了,他们匆匆地把村里的巷道扫一遍,在东边大岭上的天际才泛出一点亮色的时候,他们就提着镰上了南疙瘩。清晨的空气是湿润的,已经焦黄了的麦苗上落着一片湿漉漉的露水,在这凉爽爽的早晨割麦子要比在大晌午的毒日头下割麦子舒服的多。
“开镰!”耀先月儿对着浪一样在晨风中微微涌动的麦田齐声欢叫一声,就挥着磨快的镰刀冲进麦地。在这丰收的麦田里,他们忘记了孤独,忘记了羞辱,忘记了苦难,也忘记了一年的辛劳,忘记了一切。在这丰收的麦田里,他们感觉到了生活的美好和未来的希望。
耀先月儿一弯腰就割了半晌,在这长长的半晌时间里,他们没有停歇过片刻,一直在麦垄里朝前拱。日头在大岭上升高的时候,他们才直起腰,抹着满脸满脖子上的汗水,回头看一下割倒的麦子,耀先往手心上膏一口唾沫,发狠地喊一声:“呸,今天非把这三亩地割完不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干起来难。月儿也展起腰抹一把汗,抿嘴笑笑,挥着镰跟上去。
后晌快天黑的时候,月儿腰酸的实在弯不下去了,把镰刀一撂,叫一声:“我不行咧。”就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刚割倒的麦草堆上。
前面的耀先听月儿喊一声:我不行咧。扭头看时月儿已经躺倒了,他心里一惊,以为月儿真的是累倒了,赶紧扔下镰刀奔跑过来。“月儿,你咋咧?哪里难过的?”耀先弯腰伏在月儿脸上关切地问。
躺在麦草堆上的月儿睁开眼,看着耀先垂下来的脸,看着他脸后的蓝天白云,一抬胳膊拢住耀先的脖子,把他拉拽到自己身上。耀先刚爬下去月儿就把她柔软甜美的红唇翘噘着送到他的嘴里。噢,月儿什么事情都没有。耀先放下心后,就贪婪地吮咂起月儿送到嘴里来的那美妙无比香甜可口的柔软红唇,一只手同时就伸摸进她的衣襟,揣摸住她翘挺瓷实的奶子。月儿在下面嘤嘤地呻吟起来。他能给予的快感只能是这样了。两个人亲吻揉摸一阵,然后就并排躺在刚割倒的麦草堆上,迎脸看着天上被落日染红的云彩。
月儿被天上流动着的红色云彩感动了,她向耀先怀里更紧地靠去,把滚烫的粉脸蛋紧紧地贴在耀先赤裸的胸上,去倾听他咚咚的心跳。耀先扳住月儿圆润的肩头,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他们就这样搂抱着躺在一起,看着天上的云在飞,听着林间的鸟在叫,直到夜幕四合。
南疙瘩上的三亩麦子第二天才割完。把剩下的麦子割倒后耀先就捆起麦个子,耀先捆好一个,月儿抱起来就往窑门前的小场子上扔一个。南疙瘩上的三亩地就在他们的窑顶上,捆好的麦个子站在窑门顶上往下一扔,就扔到窑门前的小场上了,挺方便。天黑之前,他们就把三亩地里的麦子全都捆成个子,扔到窑门前的小场子上。
滩里水浇地里的麦子总要比坡上旱地里的麦子晚熟几天,把南疙瘩上收回来的麦个子在窑门前小场院里码积整齐后,河滩里的麦子也就该搭镰了。
河滩里的地是水浇地,后冬浇了三水,开春后又浇了两水。这地里长出来的麦子就和坡上旱地里长出来的麦子不一样,这里的麦子杆粗、穗大、粒饱,割到手里沉甸甸的有份量。麦子长的太好太旺,就不好割了。一镰下去割不透,得割好几镰才能把一扑麦割倒,这就割得慢了。耀先月儿早早从崖口下来,这日头都冒出花了他们一人才割倒两耧。
也就是在日头冒花的时候,互助组的近二十个人,从河渠上热热闹闹说笑着过来,一下全都拥进吴根才的麦地里。二十把镰刀的霍霍声就把二十来人的说话声给盖住了,这二十来个人都是正经的庄稼把式,那明晃晃的镰刀在他们手上就像是杂耍一样,被他们翻飞舞弄着,象案板一样密厚的麦子一会会就被放倒一大片。
耀先的地和吴根才的地本来是一块地,抽肥补瘦时被分成两块,中间只隔着一道三寸高的地埝儿。月儿站在地埝这面,看着那边霍霍割倒的一片麦子,就有些走神,就一脸茫然的提着镰一时忘了弯腰割麦。
韩同生领着大家伙割好场后,就提着镰交叉着在两个互助组割起麦来。他割的挺慢,麦茬还放的老高,但互助组的贫农们还是一致地说好。区里来的干部能做到这样就满不错了,受到卧马沟贫农广泛一致的称赞,韩同生就更来了精神,他强忍着腰酸腿疼胳膊软,顶着六月里的红日头,一天三晌和大家一起在地里干。
今天轮到给吴根才割麦,韩同生也随着人群从河渠上过来,别的那些男人女人,到了地头舞着明晃晃的镰刀,弯下腰就钻进麦垄里霍霍地割起来。他却站在河渠上没有动,他被河渠下面地埝边上,站立着的那个小女人吸引住了。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美俊女人?她秀发飘逸,脸蛋俊美,口红齿白,翘鼻子杏眼,红袄黑裤罩不住她似柳如杨的柔美腰身,红袖挽起露出来的白生生的胳膊上还戴着一枚熠熠生辉的镂花银镯。这是卧马沟谁家的女人?他咋对不上号?
月儿站在地垄埝边,看着这一群撅着尻子在麦垄里朝前涌动的人愣了好一阵,一抬脸发现站在河渠上的韩同生正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看,她就赶紧垂下头弯腰割起麦。
噢,是地主郭福海的儿媳妇。韩同生恍悟过来了,在抽肥补瘦的时候吴根才把自己的一亩半地抽出来补给了地主的儿子,就是这块地,那这地里站着的女人自然就是地主儿子的媳妇。地主儿子的小媳妇他是见过的呀。韩同生想起土改那天晚上领着人冲进上房院,在偏房炕上看到过这个小女人,当时她被赤条精光地亮在炕上,她的身子真白呀。当时没有看清她的脸,她的脸被蓬散的头发遮盖着,就是那雪蛋儿一样的白身子也是匆匆地看了一眼,就被地主儿子挺起的瘦胸膛遮挡住了。想不到这个女人竟长的这么俏,和仙女似的。韩同生心里涌动起一股欲望,一股冲动。
对互助组的人来说韩同生干多干少,干与不干都无所谓,他只要提着镰,站到麦垄里就让人感动。在吴根才的麦地里韩同生割了不到一耧麦,他的心思全放到地垄那边的月儿身上去了。
低头割麦的月儿感觉到脸上一阵阵地发起烧热,韩同生那双在她身上脸上溜来溜去的眼睛,让她感到害怕,感到心慌。这让她想起吴根才那双火辣辣的眼睛,更让她想起郭安屯的凶样。
二十几个人没用多大一会工夫,就把吴根才的四亩麦放倒了,割完这块地人们展起腰,嘻嘻哈哈说笑着又到别的地块里割麦去了。一群人来了又走了,他们中间谁也没有和地垄这边的耀先月儿打招呼说话。互助组的贫农们都记着韩同生在官窑里再三说过的话:互助组不要地主,要了地主就是走地主路线。韩同生现在就在跟前,谁都不便和他们打招呼。在人们离开的时候只有韩同生一个人再三地转回头朝月儿脸上看。
互助组的一群人在河渠上走远了,那双让月儿感到害怕,感到心慌的眼睛也不在了。月儿这才展起腰长长地舒一口气。“你咋把麦茬放得这么高?”月儿的一口长气没有全舒出口来,耀先在身后就埋怨起来。月儿脸颊一红低下头没有吭声,刚才她让韩同生看的心慌意乱,镰刀片子差点没有割到手上去,她怎么能割好麦子。
把滩地里的麦子割完,耀先月儿就开始把割倒的麦子,捆成个子往崖口上转。南疙瘩上的麦子割倒从窑门顶上一扔就扔到窑门前的小场上了。这滩地里的麦子就的肩担背扛地往上运。一亩半地,捆了三十八个大麦个子。耀先担,月儿背,两个人来来回回跑了十几回,在天黑麻麻的快看不见人影了,两个人才把割倒的麦子全都担背到崖口上。
麦子进了场接下来就是碾打,怎么碾呢?没有牛马骡驴怎么能碾了场呢?割场的时候他们对凑着还能拉着空碌碡转,在没膝高的麦草堆里就是牛马拉上碌碡都出一身汗,他们就更不用想了,根本拉不动。那就只有用最原始的办法了,用棍子敲打。
耀先月儿坐在窑门前的小场院上,举着山木棍子劈劈叭叭地打起来。崖口上的人用棍子敲打麦子,这让互助组里的贫农和没有入互助组的单干户都笑破了肚皮:都啥时候了,还用棍子敲打。不用棍子用啥?除了棍子他们再没有一点点别的办法。他们请求不动任何人,这个时候谁肯到崖口上来帮忙,谁敢到崖口上来帮忙,谁都怕走了地主路线,工作队的韩同生还在村里呢。
两个互助组二十来户人家收割回来的麦子,全堆放在皂角树下的大场子上,和割场时一样,七八颗大碌碡被牛马们拉的欢欢乱转,不出十天就碾打完了,那黄澄澄散发着幽幽清香的新麦子,扬净晒干之后就一斗一石地入了各家的粮囤。大场子上现在只剩下一堆堆麦秸草,人来人往热闹了十几天的大场子宁静下来。互助组的人们碾打完场上的麦子,就都拥到河滩里回茬复种秋田禾去了。
今天,韩同生没有随着互助组的人们再到地里去,近半个月来官窑前的场上人嘶马叫,没有消停过一天,就是夜里场上的人也和场上的麦个子一样多。这半个来月韩同生在官窑里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好觉。今天最后一场麦子碾完了,场上终于宁静消停下来。韩同生在官窑里美美地睡了一晌午,把前多天缺下的觉一下全都补了回来。
山里的窑洞好呀,外面是五黄六月,毒辣辣的红日头,窑里却凉爽爽的像春天一样,让人感到舒心畅意。韩同生伸展着懒腰,睡醒后在炕上呆呆地坐了一阵,抹一下脸就出了窑门。刚跨出窑门就觉得一股炙人的热浪,火一样地扑面而来,此刻正是午时,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韩同生晃着眼朝天上看一下,高远的天空悬着一颗火盘一样放着毒光的红日头,整个天上连一丝儿陪衬的云彩都没有。看来天上的云也和地上的人一样,耐不住红日头的烤晒,全躲藏起来了。韩同生再一扭头,发现崖口上的那棵杜梨树下有个穿红衣裳的人影在动,他手搭凉棚,遮住晃眼的白光仔细一瞅,忽悠一下心里就涌动起一股欲望的潮水。
崖口上端着簸箕正抖动着身子簸麦的那个穿着红衣裳的人影,就是在吴根才的四亩地里让他看着心里涌起欲望的那个女人。说实话,自打在吴根才的四亩地里见了月儿之后,月儿那俏丽的脸蛋和美妙的身段,就一直在韩同生的脑子里晃,晃得他心里就有了念想。但是这一二十天割麦碾场,太忙太乱官窑前的场上日夜就没断过人,他心里有念想却没机会。现在这里静悄悄的再没有一个闲杂人,韩同生就想:如果这个时候把那个女人叫进官窑里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如果自己动了手,她是乖乖地服从呢?还是喊叫着抗拒呢?韩同生脸上的表情迷乱起来,服从和抗拒像是一对斗架的公鸡,在他的脑子里扑腾开了。服从: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抗拒: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服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抗拒: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一个个念头,一种种场面,像拉开幕布的戏场,在他眼前闪闪而过。那闪过的一幕幕场面有的让他亢奋、激动。有的又让他沮丧、羞恼。不,她只会服从,她不敢抗拒。韩同生似乎理出一条正确而又对自己十分有利的思路。对,以他目前的权势地位和她目前的身份处境对比一下,她是不能抗拒,也不敢抗拒。说不定给她一个小小的暗示,她立即就会投怀送抱地扑进他的怀里,那么诱人漂亮的女人,不会是个不开窍的憨憨。韩同生双掌一击,决定行动,他有把她从崖口上弄下来的办法。
韩同生背着手到沟里去了一趟,把郭安屯从滩地里叫上来。经过一个夏收的交往,这两个能说到一起的人更贴火了。韩同生把郭安屯从河滩地里叫上来,两个人在官窑里东拉西扯说了一阵闲话。韩同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郭安屯道:“噢,对了,安屯,你给我跑一趟腿,到崖口上把地主的儿子叫下来,我要给他训训话。”郭安屯应一声就急急地往崖口上去了。
互助组和别的单干户差不多把收割回来的麦子都在场上碾净晒干收回到麦囤里去了,耀先月儿还没有把他们的麦子打完。别人是马拉碌碡,人踩扇车当然就快。他们没有那样的条件,他们只能用棍子打,用簸箕一和一和地端着簸,这种原始的办法人们早就不用了。
郭安屯走上崖口,耀先正叉着腿,坐在麦秸堆里拿着棍子嘣嘣地抡打解开腰子的麦个子,月儿正端着簸箕站在杜梨树下簸耀先敲打出来的麦子。“郭耀先!”郭安屯突如其来的吼叫把耀先和月儿都猛猛地吓了一跳,尤其是月儿,吓的差点把端在手上的簸箕闪掉到崖口底下去。
耀先赶紧扔下手里的山木棍子,从麦秸堆里站起来,怯怯地道:“安屯哥,你上来咧。”
郭安屯黑冷着脸,斜眼看一下愣愣地站在杜梨树下不敢动弹的月儿,严声道:“走,到崖口下去,工作队的韩同志要给你训话。”耀先回头看一下月儿,哆哆嗦嗦地跟着郭安屯走了,民兵队长的话他那敢不听。月儿扔下手里的簸箕,朝前追跑了两步,嚅动着嘴唇却没有喊出话来,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泪眼汪汪地看着耀先被叫走了,她不知道他被叫走是干啥去了,她真揪心呀。
到了官窑门口,耀先胆怯腿软的不敢往里进,郭安屯回过脸,对着畏畏诺诺不敢迈步的耀先吼一声:“你倒是进呀。”耀先更感到恐惧,他缩着肩,侧着脸慢慢地蹭进官窑,连头都不敢往起抬。
站在官窑里的韩同生见耀先被叫进来,他背着手,先在窑里来回地转了两圈,然后先对郭安屯说:“行了,你到地里干你的活去吧。”
郭安屯有些茫然地看着韩同生,他马上有些接受不了,对地主的儿子训话为什么不能让他这个民兵队长在跟前?韩同生脸上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不可商量的威气,他只好转过脸往窑门外走,不过在往窑门外走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忘了扳住脸警告耀先一声:“老老实实听韩同志训话,不许耍滑头,听见没有?”耀先战战兢兢地点一下头。郭安屯从官窑里出来,有些想不明白,韩同生把他从滩地里叫上来是要干啥,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让他跑一步腿到崖口上叫地主的儿子,把地主的儿子叫下来为啥又不让他在跟前。郭安屯极不情愿地往沟口里走去,走的一步三回头。
从敞开的窑门里看见郭安屯一步三回头地过了皂角树,向沟口里的滩地走了,韩同生这才转过身看着耀先。耀先不知道被叫到官窑里来要干啥,哆嗦着身子不敢抬头对视韩同生的眼睛。看着耀先这副垂头畏缩的牺惶样儿,韩同生就有些想不明白:这么一个窝窝囊囊的家伙,竟然娶下一个那么漂亮好看的女人。有了这样的想法,韩同生就更觉得那个漂亮好看的女人不会,也不敢拒绝他。
“郭耀先。”韩同生冷冷地叫一句。耀先赶紧抬起脸,他不敢应声,只是用虚虚的眼神,怯怯地看着韩同生,被动地等待着可能发生的事情。其实韩同生也没有什么话可对耀先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更近一点地看看耀先,想在试探中给他一点暗示,让他放聪明一点,让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和身份。韩同生沉着脸开始说话了。“郭耀先,我听人说你对土改还有看法。”
这可是一顶能压死人的帽子,耀先哪里敢戴,他惊恐万状地摇着手,极力否认道:“不不不,没有,没有,对土改我没有看法。”
韩同生看着耀先这种极端恐惧害怕的样子,差点没有笑出声来,但他还是扳住了脸。“你听着,土改是共产党领导的一场伟大的社会革命,你们这些被打倒的失去天堂的地主阶级,要承认这个现实,要接受这个现实……”韩同生扳着脸威严地说教着。耀先唯唯诺诺地不住地点头,表示老实听话。韩同生背着手在窑里踱了一个来回,再转过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口气都有了些变化,变的似乎不再是哪样严厉,倒显得有些和蔼,他问:“你娶的媳妇是下马河贾家的小姐?”
耀先短暂地迟愣一下,他看见韩同生眼里充满了猥亵的东西,他不得不低声回答:“是。”
“是贾家贾老太爷贾德天三姨太的小女儿?”韩同生脸上的表情更暧昧了。这回耀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一下头。“你们真是门当户对呀,地主的儿子娶地主姨太太的女儿做媳妇。哼。去,把你的女人叫下来,我也要和她单独谈谈话。”当韩同生用猥亵的口气说起月儿的时候,耀先的心就紧紧地揪拽起来,他害怕的就是出现这样的事情,这可怕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可是他却束手无策,没有丝毫办法。他明知道月儿来了可能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他还得回去叫她来。他怎么敢抗拒领导过卧马沟土改运动的这个韩同生?
耀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到崖口上来的。月儿在窑门前的场子上迎住他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到家门口了。月儿看着耀先煞白难看的脸色,怔怔地不敢说话。耀先盯着月儿看了许久才痛苦无奈地说:“你也下去吧,他也要和你谈谈话。”月儿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不用耀先提示,她就想象到可能会在官窑里发生的事情,在麦地里韩同生盯在脸上的那种可怕的目光,早就把结果告诉给她了。“去吧,月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耀先说着猛然一把抓住月儿的双手,把它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让她感觉自己的心疼,让她感觉自己的无能。
从耀先紧握的手上,月儿感觉到的却是他对她的期待,对她的信任,她不会辜负他,更不会背叛他。“我去!”月儿抽身向崖口下走去。
看着月儿走下坡道的身影,耀先觉得一股热血直往头上涌,他在心里痛叫一声月儿,就向崖口扑去,他想像爹哪样一下从这九丈高的崖口上飞扑下去,那样的话他就永远地解脱。到了杜梨树边了,再有一步,他就能在那个满是彩虹的世界里看到他的爹了,可是那样就看不到他的月儿了。“月儿!”耀先站在高高的崖口上看着已经到了皂角树下的月儿,在心里又是一声惨痛的呼叫。他只能在心里喊叫,只能让那悲痛的声音在胸腔里撞冲,在胸腔里肆虐。他不能站在高高的崖口上放声地把心里的话喊出来,他不能让那悲痛的声音在山林里回荡,他没有哪样的权力,也没有哪样的胆量。耀先抱住那棵杜梨树呜呜地哭起来,他没有爹的勇气,他丢不下他的月儿,他不能从这九丈高的崖口上跳下去,他跳下去把月儿丢给谁呀?
看着端端地站在脸前的月儿,韩同生多少还是有些顾忌。想干那种事情就不能太突兀,得有个铺垫,有个过程。起码要摸清对方的态度和想法,然后再相机行事。“你是下马河大地主贾德天的小女儿?”韩同生想让月儿和刚才的耀先一样先在精神上屈服了,于是用同样的口气开了头。
月儿尽管有些思想准备,但她毕竟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在韩同生严声诃问下,她还是感到很害怕,她低弱地说一声:“是。”
“你有一个哥哥在国民党里当兵,还是一个军官。”月儿缓缓地抬起头,从离开下马河的那天起,她就再没有得到过家人的情况,她不知道爹是不是真的死了,是不是真的让镇压了。娘呢?月儿想知道家人的情况。她是有一个哥哥考上军官学校就很少再回来,现在是死是活她就更不知道了。“你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韩同生再问。
月儿慢慢地摇摇头,还是低弱地说:“不知道。我连爹娘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对哥哥就更不知道了。”
韩同生一步一步向月儿身边靠过来,他觉得这个美貌俊俏的出身不好的小女人已经被震慑住了,她不会反抗,相反她还可能会很配合。你看她垂脸站在那里多老实呀,她就款款地等着他动手呢。意乱情迷的韩同生有些忍耐不住了,他觉得该动手了,他早就被月儿的美貌迷惑住了。到了跟前韩同生看见月儿白晰的手腕上戴着的镂花银镯就有了话说。韩同生粗重起来的喘息一股股地喷到月儿脸上,月儿不由地后退一步。韩同生猛然一把抓住月儿戴银镯的手腕说:“这个银镯是怎么个来历?”
月儿浑身一颤,她没想到韩同生会这样突然动手。她争动一下没有争脱开,正要再争时,韩同生猛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拉进怀里,这一切都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的,月儿真得是猝不及防。韩同生以为得手了,他双臂一拢把月儿抱紧,就要把嘴巴向月儿烧的通红的脸蛋上压去。这时候月儿突然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月儿尖利的叫声几乎能使这孔官窑炸裂。韩同生抱在怀里的哪里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女,简直就是一颗嘶叫着出膛的炮弹。韩同生一撒手把月儿从怀里推出去,他怕这颗炸弹把自己炸死。月儿顺着他的推势,跑出官窑。跑出官窑月儿听到韩同生在里面狠狠地骂一声:“小婊子。”
月儿的激烈反抗大大地出乎韩同生的意料,他原以为这个经过土改的地主女人会服服贴贴地听从他的摆布,他原以为这个地主女人会主动往他怀里钻。难道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知道是谁手里掌握着她的生死大权。韩同生真没想到这个美丽迷人的女人,这个经历过土改的地主女人竟还是个烈妇贞女,是一个不开窍的憨憨。“呸,让这个小婊子给耍了。”韩同生气极败坏地咒骂起来。
月儿清楚地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她才会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现在她唯一珍贵的就是自己纯洁的身体了,除此而外她还再有什么?如果连身上的贞操女宝再保不住,那自己就真的成了一无所有,一钱不值的烂脏女人了。月儿的贞操女宝属于耀先,尽管他不能,她也要小心在意地为他保护好。
等在崖口上的耀先心急火燎一肚子的悲苦说不出来,他早就有了最坏的准备,想象着他的月儿在官窑里可能受到的强暴和蹂躏,一抬头却见月儿已经立在他的面前。耀先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她才走了多一阵阵呀,一眨眼就又回来了。耀先扑过去一下把月儿抱在怀里,他太感谢月儿了,她不仅美丽善良,而且还忠贞不渝。
这天傍晚崖口上响起的唢呐就比往日舒畅明快了许多,这唢呐吹奏出来的就是耀先的心声,他为月儿感到无尚的骄傲。
收碾完麦子,回茬复种上秋庄稼,田里的大桩活路农活就没有了,那么互助组该干什么呀?吴根才不知道,郭安屯和李丁民也不知道。
郭安屯和李丁民在这场互助合作的运动中表现积级,被韩同生看中,介绍他们加入了组织。这两个农民汉子成了共产党员后就想干点事情,想领着互助组的贫农们往富裕的路儿上奔,可怎么个奔法他们又理不出头绪。
麦子收了,秋庄稼也及时地播种下去了,韩同生就准备回区里去。听说韩同生就要走,吴根才和郭安屯、李丁民就相跟着进了官窑,来找韩同生讨主意,为互助组找出路。韩同生把两条胳膊抱在胸前,来回地在官窑里走,是啊,土改是贫农们有了土地,有了粮食,这只能使他们不饿肚子,他们还没有真正地富裕起来,他们的棉袄还是烂的,夹袄还是旧的,他们许多人还是连犁耙农具都置办不起,要不是组织起互助组,许多人家的麦子都不好收回来。怎么才能让翻身的贫农们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呢。他也没有主意。韩同生是区里的干部,但他才二十出头,生活的经历并不多,他也不知道在农闲的时候互助组该干些什么。
吴根才和郭安屯、李丁民坐在官窑里眼巴巴地等着韩同生能拿出主意来,但是他和他们一样没有主意。
耀先月儿用山木棍子打,用柳条簸箕簸,也把他们的麦子打完簸净了,也把南疙瘩的旱地和滩里的水浇地回茬复种上秋庄稼了。地里和场院上暂时没啥活了,两个勤快人闲不下来。耀先割回来一大捆荆条,又在窑里编扭起篓子。月儿又在炕上嗡嗡地摇起纺棉花车,麦前她织出来的一机布,顺顺当当地在下马河大十字上换成了钱,她就想在收秋种麦前再争取织两机布,布的花纹图案她都想好了。后半年娶媳妇嫁闺女的人家多,她要织两机红艳鲜亮的花格布出来,抱到大十字上好卖呀,谁不想把自己的闺女媳妇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纺棉花的月儿眼前晃动的尽是因穿了她纺织出来的花布而花枝招展起来的姑娘们,多善良的人呀,她总想着用自己的双手把天底的姑娘们都打扮的漂亮起来,她总想着把美带给大家。
又是一个下马河集日。本来耀先不计划让月儿去,从割麦开始,月儿就没有闲过一刻,耀先想让月儿在家里歇歇。但是他把六个荆条篓子挑起来后就拿不动那一篮子鸡蛋了,平常只有三五十颗鸡蛋,装在布袋里,往脖子上一挎就走了。可是这次的鸡蛋不是三五十颗,而是一篮子足有一二百颗。从割麦碾场到复种秋庄稼这半月二十天,他们没有时间去赶集,顾不上。那一群芦花鸡在这二十多天也没歇着,它们像主人一样勤快,一天下七八个蛋,二十来天就下了这么一篮子。割麦碾场的活再苦再累,耀先月儿自己也舍不得吃,他们把鸡蛋全都攒到篮子里,等着割完麦到下马河集上去卖。
耀先把六个篓子挑上后,再不好拿这一篮子鸡蛋。月儿抿着嘴一笑,把一篮子鸡蛋挎到胳膊上,用风铃一样柔和的声音说:“还是咱俩一齐去吧。”
耀先不好意思地看着月儿,说:“本来想让你在家里歇上一天,这还不行,还非得你去不可。那就走吧。”像往常一样,两个人一前一后相跟着往崖口下去了。
站在官窑里的韩同生从敞开的窑门里看见耀先担挑着一堆篓子,月儿胳膊上挎着一篮子鸡蛋从坡道上下来,从皂角树下走过去,走进沟口里去了。那天月儿嘶声尖叫着从官窑里,从他怀里跑走后,韩同生就隐隐地恨起她来。但是猛然间再看到她,还是由不得一阵意乱情迷。等耀先月儿走进沟口好一阵后,他才回过脸问坐在炕沿上的郭安屯:“那两个人干啥去了?”
耀先和月儿从坡道上下来的时候坐在炕沿上的郭安屯也看见了,他是顺着韩同生迷乱起来的眼神扭过脸看见他们的,他还从韩同生迷乱的眼睛里看出一些别的东西。吴根才和李丁民坐在炕沿上闷着头只是抽烟,他们不知道是谁从皂角树下走过去了,听见韩同生问才愣愣地扬起头。
郭安屯回答说:“赶集去了。”
“干啥去了?”像是郭安屯没有说清楚似的,韩同生急促地追问一声。
郭安屯扬起脸不解地愣怔片刻,再回答说:“赶集去了,到下马河赶集去了。”
“什么?到下马河赶集去了?”韩同生的声音和脸色都严厉起来。
郭安屯被问的懵懂了,他看着韩同生拧皱起来的眉毛,再说一遍:“是到下马河赶集去了。”
闷头抽烟的吴根才和李丁民没有看见是什么人从皂角树下走过去,他们就不知道他俩这没头没脑地说的是啥。
韩同生拧皱着眉头,沉思着在窑里踱了几步,然后在郭安屯脸前站住严厉地问:“他们是不是经常去?”“经常去。差不多每个集都去。”“每个集都去?”“每个集都去。”“去干啥?”“去卖篓子。”“还干啥?”郭安屯被逼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顿一下接着说:“有时候还背一捆山柴去卖。”韩同生把手在半空中狠狠地一挥,吼叫道:“你这个民兵队长是咋当的,你知不知道去年山下的郭牛村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