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这一拜,你替他受着。”罗老爷子咧着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被烟熏的发黑的牙齿,他扭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童老爷子,笑着说道:“文选呐,咱们可有几十年木有见了。”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了看童老爷子,他冲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我先别问,伸手在罗老爷子肩头拍了一巴掌:“算一算,有三十七……嗯,八年,三十八年了,四哥,你倒是越活越年轻了,日子过的可好?”
“嘿嘿,混口饭吃,有政府照顾着,还算凑合。”罗老爷子苦笑一声,不动声色的朝我们几个人扫了一圈,轻轻捻着胡子,大声说道:“危途实可忧,未免得无愁,细思千里外,山水两悠悠。嘿嘿,文选啊,好容易来一趟,今天可不要走了,走走,上俺家坐坐,咱们喝上一会儿。”
“好,得去喝一会儿,不能平白得你一卦。”童老爷子应了一声,扭头看了看我们,低声说道:“陈青,柏万跟着我,你们就不去了。”
罗老爷子住的是一个独门独院,看着有些破落,不过地方倒是不小,一只花猫正趴在墙角的柴垛上晒暖,见到我们,尾巴一勾就不见了踪影。院子深处,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正抱着一个花枕头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见到我们进来,那女人一下子抱紧了怀里的枕头,转身就要往屋里跑。
“莫要跑,莫要跑,都是自家人,自家人呐。”罗老爷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一瘸一拐的走到那女人身旁,指着我们说道:“这是我大哥,这俩是我大侄儿,来来来,赶紧叫婶儿。”
罗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冲着我们挤眉弄眼,童老爷子轻轻咳了两声,哈哈一乐:“啊,是是,大妹子,我们来看你们了。”
我跟孙柏万被童老爷子一推,慌忙也喊了两声婶子,罗老爷子搂着那女人又哄了两声,那女人的面色这才渐渐缓和下来,抱着怀里的花枕头重新坐了下来,眼睛直直的看着院门方向
,身体前后轻轻的摇摆着低声哼了起来。
“来吧,上里屋来,别管她,她这儿有毛病,不碍事。”罗老爷子伸手在自己额头上指了指,掀起帘子跨了进去:“哎呀,可别嫌弃。家里乱,你们都坐,我去打酒去。”
我往周围看了看,罗老爷子家里的陈设相当简单,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硕大的屋子里正中摆着一张古旧的八仙桌,两三个不锈钢盘子散在上面,里面还有一些剩菜,看上去像是空心菜、红薯叶一类的,放的已经有些发黑了。
靠墙是一张断了扶手的木沙发,几个化肥袋子做成的坐垫胡乱的堆在一起,沙发前面摆着一张长茶几,一包开了口的茉莉花茶躺在茶几上,茶几一侧摆着几张小竹椅,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家具,四周墙壁看上去有些陈旧、晦暗,木沙发背靠的墙上已经被摩擦的有些发黑发亮,房门后堆了不少的儿童玩具,还有一小堆黄沙,一个残破的塑料铲斗车斜着倒在沙堆上。
我跟孙柏万相互看了看,外面的女人侧身对着我们,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显得特别安静,她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怀里的花枕头,嘴里含糊不清的哼唱着,我凝神听了听,隐约听到几句“我娃是个福蛋蛋,福里生,福里长,从小就能把福享……”
女人一遍又一遍的唱着,嘴角微微带着慈爱的笑容,脸上的表情满是娴静,似乎对我们几个人的到来完全不在意,满心欢喜都扑在怀里的花枕头上。
我悄悄打量了一下,那女人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样子,脸颊被温热的阳光晒得有些酡红,可能因为营养跟不上的原因,身形略微有些消瘦,斑白的长发胡乱的扎了一个麻花歪在肩头,她悄声唱了一会儿,似乎担心怀里的花枕头晒着太阳,稍微转了转身子,解开了胸前的衣裳挡在花枕头上,胸前顿时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光亮,我赶紧转过身来不敢再看。
孙柏万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摇了摇头,我轻轻拉了他一下,扯过一张小竹椅坐了下来,朝着外面的女人看了一眼,低声问道:“童老先生,您这位故人,究竟是什么情况?”
童老爷子朝四周环视一圈,沉默了一会,从怀里缓缓掏出烟斗来,轻声说道:“我跟他算是发小吧,一开始他们家日子过得就紧巴巴的,后来他父亲参加工人大罢工的时候被打死,整个家一下子就垮了。
他母亲一个人带着他们兄弟姐妹五个,累死累活一天也吃不上一口热的,街坊四邻见他们可怜也时常接济,结果小妹还是吃不上,饿死了。后来又赶上日本人打过来,她母亲带着老二投了井,一家子就只剩下老大、老三还有他自己,有一年他跟着一个云游的老道进了山,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老大和老三一个参军,一个混迹街头,不过解放后也陆续都没了。”
童老爷子说着,微微叹了口气,摩挲着烟斗,继续说道:“我跟他再见着面,刚刚有童远,那时候他靠着看相算命生活,过的也不错,讨了个老婆,有个闺女,只不过就因为看相算命,他被关了牛棚,我到他们家的时候,他家里被那些人……唉,老婆闺女没了以后,他就不再给人看相算命了。
我跟他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去那坡那一次,临走前他破例给我起了一卦,说让我晚两年再去,只可惜那时候我急于求成,没听他的话,嘿嘿,后来我们就几乎断了联系。”
“嗨,提那些个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作甚。”门帘一挑,罗老爷子斜着身子抱着一个透明的大玻璃罐子转了进来,轻轻放在桌子上,来回擦着罐子说道:“自己酿的,模样不好,口味可不比卖的差,嘿嘿,来来都尝尝。”
罗老爷子放下玻璃瓶子又转了出去,再进来时,手上已经提了四个小杯,还端了一小碟卤花生,自己先倒了一杯尝了尝,砸吧着嘴说道:“嗯,稍微差点火候,不过也差不多了,来吧。”
我看着杯里轻轻晃荡的透明液体,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外面晒太阳的女人,发现她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扣了回去,我朝着罗老爷子低声说道:“老爷子,外面我婶儿……?”
“没事,不用管她。”罗老爷子呷了一口酒,眯着眼睛摆了摆手,嘴里含糊着说道:“咱们喝咱们的,喝完了我再出去给她造饭,俺们俩儿一天就两顿,这会儿还不到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