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趁十二点到一点大伙儿睡午觉的时候……”
“苦役犯睡午觉!可有人还怜悯这些家伙呢。”神甫说。
“那当然!”卡德鲁斯说,“我们也不能老是干活哪,我们又不是狗。”
“是狗倒好了。”基督山说。
“趁旁人都在睡午觉的当口,我们先逃出一段路,用英国人给我们的锉刀锉断脚镣,然后就游水逃跑了。”
“这个贝内代托现在怎么样了?”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可您应该知道。”
“不,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在耶尔就分手了。”
说着,为了使自己的话显得更有分量,他又朝神甫跟前迈了一步,而神甫仍然伫立不动,始终神色安详地审视着他。
“你在说谎!”布索尼神甫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的口吻说。
“神甫先生!……”
“你在说谎!这个人现在仍然是你的朋友,也许你还在用他打下手吧?”
“哦!神甫先生!……”
“打你逃出土伦以后,您是怎么生活的?说。”
“混混呗。”
“你在说谎!”神甫以一种更有威势的语调,第三次这么说。
卡德鲁斯惊恐地望着伯爵。
“你,”伯爵接着说,“是靠他给你的钱生活的。”
“噢!没错,”卡德鲁斯说,“贝内代托成了一位显赫的爵爷的儿子。”
“他怎么会是爵爷的儿子呢?”
“私生子呗。”
“这位显赫的爵爷叫什么名字?”
“基督山伯爵,就是我们现在待着的这屋子的主人。”
“贝内代托是伯爵的儿子?”基督山不禁惊愕地问道。
“当然啰!谁也没法不相信哪,要不伯爵干吗给他找个假爸爸,要不伯爵干吗每月给他四千法郎,要不伯爵干吗在遗嘱里给他留下五十万法郎?”
“噢!”假神甫说,他开始明白了,“这个小伙子现在用的是什么名字?”
“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
“这么说他就是被我朋友基督山伯爵待为上宾,而且快要娶唐格拉尔小姐的那个年轻人?”
“一点没错。”
“而你就听任他招摇撞骗,浑蛋!你了解他的身世,知道他肮脏的老底,你却一声不吭?”
“您干吗要叫我去坏人家的好事,不让一个伙伴交上好运呢?”卡德鲁斯说。
“你说得对,这事不该由你去通知唐格拉尔先生,该由我去。”
“别这么干,神甫先生!……”
“为什么?”
“因为您这是要夺走我们嘴上的面包哪。”
“难道你以为,为了给你们这样的浑蛋留一口面包,我就会包庇你们耍阴谋诡计,纵容你们去犯罪吗?”
“神甫先生!”卡德鲁斯说着,凑得离神甫更近了。
“我要把一切都说出来。”
“对谁?”
“对唐格拉尔先生。”
“该死的!”卡德鲁斯喊道,一边从背心里掏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对准伯爵当胸刺去,“您什么也甭想说喽,神甫!”
但使卡德鲁斯大惊失色的是,短刀非但没有刺进伯爵的胸膛,反而卷了刀尖。
就在这时,伯爵伸起左手,一把抓住行凶犯的手腕,用力一拧,痛得卡德鲁斯惨叫一声,短刀从僵硬的手指中间滑了下去。
伯爵并不因为听见这声惨叫就住手,他继续把这歹徒的手腕往外拧,直到卡德鲁斯手臂脱骱,先是跪倒在地,而后脸朝下整个身子合扑在地上。
伯爵用脚踩住他的头,说道:
“我真不知道我干吗不踩碎你的脑袋,你这无赖!”
“啊!饶命!饶命!”卡德鲁斯喊道。
伯爵把脚提了起来。
“起来!”他说。
卡德鲁斯爬起身来。
“喔唷唷!您的手可真厉害,神甫先生!”卡德鲁斯揉着那条被铁钳般的手拧得脱骱的手臂说,“喔唷唷!好大的手劲!”
“住嘴。天主赐给我力气,来制服你这种凶残的畜生。我是以天主的名义行事。你好好记住,浑蛋,我现在饶了你,也是执行天主的旨意。”
“哎哟!”卡德鲁斯疼得直叫。
“这儿有笔和纸,你给我拿好,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我不会写字,神甫先生。”
“你撒谎!拿好笔,给我写!”
卡德鲁斯为这种威势所慑服,坐下来写道:
先生,您在府上款待,并打算将令嫒许配给他的那个人,曾当过苦役犯,是和在下一起从土伦监狱逃出来的。他是五十九号,在下是五十八号。
他叫贝内代托。但他因为不知道父母是谁,所以连自己也不知道真实的姓名。
“签字!”伯爵继续说。
“您这不是想送我的命吗?”
“如果我想送你的命,笨蛋,我早把你拖到最近的警署去了。再说,等这封信送到目的地,你那时已经没什么可害怕的了;签字吧。”
卡德鲁斯签了字。
“信封上写:昂坦堤道街银行家唐格拉尔男爵先生收。”
卡德鲁斯写了信封。
神甫拿起写好的信。
“现在,”他说,“可以啦,你走吧。”
“从哪儿走?”
“从你进来的地方。”
“您是说让我从这扇窗子爬出去?”
“你不就是从这里进来的吗?”
“您是想要算计我,神甫先生?”
“笨蛋,你说我凭什么要算计你?”
“那干吗不开门让我出去?”
“何必去吵醒看门人呢?”
“神甫先生,请对我说您并不愿意让我死。”
“我愿天主所愿。”
“请您发个誓,您决不趁我爬下去的当口袭击我。”
“你真是又蠢又胆小!”
“您想把我怎么样?”
“我倒要问你呢。我原想让你做个快活自在的人,可到头来你却成了个行凶杀人犯!”
“神甫先生,”卡德鲁斯说,“请最后再试我一次吧。”
“好吧,”伯爵说,“听着,你知道我说话是算数的,对吗?”
“对的。”卡德鲁斯说。
“如果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
“除了您,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如果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那就马上离开巴黎,离开法国,随便你去哪儿,只要你规规矩矩过日子,我就会让人送一小笔养老金给你。因为你要是平平安安回了家,嗯……”
“怎么样?”卡德鲁斯浑身打战地问。
“嗯!我就相信天主宽恕了你,我也就宽恕你。”
“说实话,”卡德鲁斯一边往后退去,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您可真的要把我吓死了!”
“好了,走吧!”伯爵用手对卡德鲁斯指指窗口。
卡德鲁斯对伯爵的许诺还不放心,跨出窗口后,站在梯子上。
他浑身直哆嗦,不敢往下爬。
“现在你往下爬吧。”神甫双手抱胸说。
卡德鲁斯这才明白在这一边没什么可怕的,开始往下爬去。
这时,伯爵拿着一支蜡烛走到窗口;这样,站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个人从窗口往下爬,而另一个人在给他照亮。
“您这是干什么,神甫先生?”卡德鲁斯说,“要是有巡逻队呢……”
他一口吹灭了蜡烛。然后继续往下爬;直到觉得脚踩在花园的泥地上,他才完全放下心来。
基督山回到卧室往下看去,看到的是卡德鲁斯着地以后,在花园里绕了个大弯,把梯子搬到围墙的另一头,他的用意是让翻墙出去跟进来不在同一个地方。
接着,基督山的目光从花园移到街上,瞧见那个似乎等在外面的人在街上跟卡德鲁斯平行地跑过去,藏身在卡德鲁斯待会儿要翻墙出去的那个墙角。
卡德鲁斯慢慢地爬上梯子,到了上面,从围墙探出头去,看看街上有没有人。
四下一片寂静,不见一个人影。
荣军院敲响了半夜一点的钟声。
卡德鲁斯骑跨墙头,把梯子收上去,搁到围墙的另一侧去,然后准备沿着梯子往下爬,或者说,准备沿着梯子的两条竖杆往下滑。他的动作非常麻利,表明他干这营生已经熟门熟路。
可是,一旦开始往下滑,他就想止也止不住了。于是,他眼睁睁瞧着一个人趁他滑到一半时从暗处蹿出来,眼睁睁瞧着一条手臂在他脚刚着地的当口举了起来,没等他来得及采取任何自卫措施,那只手就在他后背上狠狠地戳了一刀。他脱手松开梯子,喊道:
“救命啊!”
但他肋间即刻又挨了一刀。他摔倒在地继续喊:
“杀人啦!”
趁他在地上打滚的当口,那个对头揪住他的头发,朝他前胸戳了第三刀。
这一回,卡德鲁斯虽然还想叫喊,但发出的只是一声呻吟。他又呻吟了几声,三道血流从三处伤口汩汩地往外淌。
凶手看见他不喊了,抓住头发把头拎起来;卡德鲁斯双眼紧闭,嘴巴歪斜。凶手以为他死了,摔下他的头,拔脚就跑。
卡德鲁斯觉得凶手跑远了,才用胳膊撑起上身,用尽全身气力,声音极其虚弱地喊道:
“抓凶手!我要死了!救救我,神甫先生,救救我!”
凄惨的喊声飘过昏暗的夜空。后楼梯门打开,通花园的小门也打开了,阿里和他的主人拿着灯盏奔了过来。
[1]斐埃斯科:德国诗人、戏剧家席勒(1759—1805)剧作《斐埃斯科在热那亚的谋叛》中的主人公。他制服一个想谋杀他的摩尔人后,利用此人从事谋反活动。
[2]指半蹲着身子的姿势。
[3]当时巴黎的行刑场所。
[4]意大利语,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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