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微服出游的波斯沙赫的排场。”
“吕西安先生,”欧仁妮说,“您是否觉得那个年轻女人长得很美?”
“小姐,其实在女性中间,我觉得唯有您才称得上是美人。”
吕西安把长柄眼镜凑在眼睛上。
“非常迷人。”他说。
“这个年轻女人,德·莫尔塞夫先生知道她是谁吗?”
“小姐,”对如此单刀直入的问题,阿尔贝回答说,“有关这位受人关注的神秘人物,我略有所知。这个年轻女人是个希腊人。”
“这从她的服装就看得出;您告诉我的,是每个观众都和我们一样清楚的事情。”
“我很抱歉,在您眼里我是个很不称职的导游,”莫尔塞夫说,“不过我得承认,我知道的情况确实很有限;我只知道她还擅长音乐,有一天我在伯爵家用早餐时,听到有人弹奏单弦琴,那肯定是她。”
“您这位伯爵,他也接待客人吗?”唐格拉尔夫人问。
“不仅接待,而且排场很大。”
“我得让唐格拉尔为他设个家宴,办个舞会,好让他回请我们。”
“噢,您要去他府上?”德布雷笑着问道。
“怎么啦?跟我丈夫一起去。”
“可这位神秘的伯爵,他还是个单身汉呢。”
“您难道没瞧见?”这回是男爵夫人笑着说了,边说边指了指那个希腊美人。
“他亲口告诉过我们,这个女人是个女奴。您还记得吧?莫尔塞夫,就在您用早餐那回说的。”
“亲爱的吕西安,”男爵夫人说道,“要说她是女奴,不如说她像个公主,这您不会不同意吧?”
“《一千零一夜》里的公主。”
“我没说是《一千零一夜》里的公主。可是,是什么东西让女人变成公主的呢,亲爱的?不就是钻石嘛,而她,全身挂满了钻石。”
“未免挂得太多了,”欧仁妮说,“少挂些,她只会更美,因为那样人家就看得见她的颈脖和手腕,它们可长得真可爱。”
“哦!到底是艺术家。你们瞧,”唐格拉尔夫人说,“你们瞧她有多激动。”
“凡是美的东西我都喜欢。”欧仁妮说。
“那您对伯爵的印象如何?”德布雷说,“我觉得他也长得很不错。”
“伯爵?”欧仁妮说,仿佛还没想到注意他似的,“伯爵么,他脸色很苍白。”
“说得对,”莫尔塞夫说,“我们正在探究他脸色苍白的秘密呢。您知道吗,伯爵夫人说他是吸血鬼。”
“伯爵夫人?她回来了?”男爵夫人问道。
“就在边上的包厢里,”欧仁妮说,“差不多正对着我们,母亲;那个有一头漂亮金发的女人,不就是她吗。”
“噢,对了,”唐格拉尔夫人说,“您知道您现在该干什么吗,莫尔塞夫?”
“悉听吩咐,夫人。”
“您该过去看看您的基督山伯爵,把他带过来。”
“干吗要带过来?”欧仁妮问。
“我们好跟他说话呀。难道你不想见见他?”
“不想。”
“这孩子真怪!”男爵夫人喃喃自语。
“哦!”莫尔塞夫说,“说不定他自己会过来。瞧,他看见您了,夫人,在向您致意呢。”
男爵夫人嫣然一笑,回敬伯爵的致意。
“得,”莫尔塞夫说,“我豁出去了。我这就过去,看看有没有机会跟他说上话。”
“直接去他的包厢不就是了?”
“没人给我引荐。”
“引荐给谁?”
“那位希腊美人。”
“您不是说她是女奴吗?”
“对,可您也说了,她像一位公主……喔,但愿他看见我过去,就会走出来。”
“有这可能。去吧!”
“我这就去。”
莫尔塞夫躬身致意,走出包厢。果不其然,他刚走到伯爵的包厢门前,门就打开了。伯爵向站在走廊上的阿里说了几句阿拉伯语,然后上前挽住莫尔塞夫的胳膊。
阿里关上门,伫立在门前。走廊上有好些人围着看这个努比亚黑人。
“其实,”基督山说,“你们的巴黎是个奇怪的城市,你们巴黎人也够奇怪的。瞧这些人,好像他们是第一次瞧见一个黑人似的。您瞧瞧围在阿里身边的这些人,可怜的阿里都给他们弄蒙了。我可以向您保证,倘若一个巴黎人去突尼斯、君士坦丁堡、巴格达或者开罗,是不会遭到围观的。”
“这是因为你们东方人比较明智,只看值得你们看的那些东西。但请您相信,阿里这么吃香,仅仅因为他是您的仆人,眼下您是最热门的新闻人物。”
“是吗!我竟然会有这样的荣幸?”
“可不,就是您。您一出手就送了价值一千路易的两匹马;您救了王室检察官家两个人的生命;您以布拉克少校的名义让一匹纯种马和一个个子小得像南美狨猴的骑师参加赛马;最后,您赢得了金杯,又把它们转送给漂亮女人。”
“这些奇谈怪论您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自有消息来源!第一件事是唐格拉尔夫人说的,她此刻正在包厢里心心念念想见您,确切地说,是想在她的包厢里见到您。第二件事是博尚的报上说的。第三件么,是我自己猜的。既然您想隐姓埋名,干吗给您的马取名万帕呢?”
“噢!说得对!”伯爵说,“我粗心了。不过,请您告诉我,难道德·莫尔塞夫伯爵从不上剧院来吗?我上上下下都看了,就是看不见他。”
“他今晚会来的。”
“来哪儿?”
“我想是男爵夫人的包厢吧。”
“和男爵夫人在一起的那个漂亮姑娘,就是她的女儿?”
“是的。”
“恭喜您啊。”
莫尔塞夫笑了笑说:“这件事我们改日再详谈吧。您觉得音乐怎么样?”
“什么音乐?”
“刚听到的音乐啊。”
“我觉得,一个人世间的作曲家作的曲,能由第欧根尼[6]所说的长着两只脚,却没长羽毛的鸟儿唱成这样,确实已经很不错了。”
“唷!亲爱的伯爵,敢情您是享受得到天上仙乐的吧。”
“差不多。每当我想听美妙的音乐,子爵,每当我想听人间难能听见的音乐时,我就睡觉。”
“噢,这儿也行;睡吧,亲爱的伯爵,睡吧,歌剧不就是派这用场的吗。”
“不行,说实话,你们的乐队太吵了。我说的睡觉,得有一个安谧、宁静的环境,还要配制一些东西……”
“啊!有名的印度大麻?”
“一点不错,子爵,什么时候您想听音乐,就来舍下用晚餐吧。”
“上次在府上用早餐时,我已经听过了。”莫尔塞夫说。
“在罗马?”
“对。”
“噢!那是海黛在弹单弦琴。是啊,身处异乡的可怜姑娘有时爱为我弹奏几首她家乡的曲子。”
莫尔塞夫不再往下说;伯爵也就不作声了。
这时铃声又起。
“对不起,我先走一步。”伯爵说,他打算回自己的包厢。
“您这就走啦!”
“请代吸血鬼向伯爵夫人问好。”
“男爵夫人呢?”
“请转告她,若蒙她允许,我今晚定当前去向她致意。”
第三幕开场了。戏演到一半时,德·莫尔塞夫伯爵践诺来到唐格拉尔夫人的包厢。
德·莫尔塞夫伯爵并不是会在正厅引起轰动的那种人;所以,除了那个包厢里的几个人,谁也没注意他。
然而基督山一直看着他,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至于海黛,只要帷幕升起,她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像她这样天性纯真的人,生来喜欢与听觉和视觉对话的一切事物。
第三幕演出如常。诺布莱小姐、朱利阿小姐和勒鲁小姐照例表演起击脚跳;罗贝尔-马里奥向德·格勒纳德王子挑战;接下去,大家所熟知的那个威武的国王手拉着女儿绕场一周,向观众展示那件天鹅绒披风;随后帷幕降下,正厅观众即刻拥进休息室和走廊。
基督山走出包厢,不一会儿就来到唐格拉尔男爵夫人的包厢里。
男爵夫人不由得喊了一声,声音在惊奇中略带欣喜。
“哦!快请过来,伯爵先生!”她大声说,“说实话,虽说已经写信表示过谢忱,可我还是迫不及待地想当面向您表示我的感激之情。”
“喔!夫人,”基督山说,“那件事您还记着?我可已经忘了。”
“我还记着;而且我不会忘记,伯爵先生,第二天那两匹马险些让我的好友德·维尔福夫人遭遇不测时,又是您救了她。”
“这一次,夫人,我还是不配接受您的谢意。那是阿里,我那个努比亚仆人的造化,他有幸能为德·维尔福夫人效一次力。”
“把我儿子从罗马强盗手中救出来的,也是这个阿里吗?”德·莫尔塞夫伯爵问道。
“不是,伯爵先生,”基督山握住将军伸过来的手说,“不是。这次要谢的是我。不过您已经谢过了,我也心领了,说实话,您要再谢的话,我就不敢当了。男爵夫人,请赏脸把我介绍给令嫒好吗?”
“哦!您早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至少没人还会不知道您的大名喽。这两天来,我们一直都在谈论您。欧仁妮,”男爵夫人转向女儿说,“基督山伯爵先生!”
伯爵欠身致意;唐格拉尔小姐略微点了点头。
“您包厢里的那位光彩照人的姑娘,伯爵先生,”欧仁妮说,“是您的女儿吗?”
“不是,小姐。”基督山说,欧仁妮竟然如此直率大胆,让他感到有些吃惊,“她是个可怜的希腊姑娘,我是她的监护人。”
“她叫……?”
“海黛。”基督山答道。
“希腊姑娘!”德·莫尔塞夫伯爵喃喃自语。
“对了,伯爵,”唐格拉尔夫人说,“请告诉我,当年您为阿里-台佩莱纳英勇效命时,在他的宫廷里有没有见过这样雍容华丽的服饰啊?”
“噢!”基督山说,“您在约阿尼纳[7]服过役,伯爵先生?”
“我在帕夏的军队里当过总督察,”莫尔塞夫答道,“实不相瞒,我这点家产也都是这位杰出的阿尔巴尼亚人统帅慷慨赐予的。”
“你们看呀!”唐格拉尔夫人大声说。
“看哪儿?”莫尔塞夫木然地问道。
“那儿!”基督山说。
说着,他挟住伯爵,拉他一起把脸探出包厢。
这时,海黛正在用目光搜寻伯爵,猛然看见了他苍白的脸与他挟住的莫尔塞夫的那张脸靠在一起。
姑娘看见这景象,就像突然看见了墨杜萨[8]的脑袋。她使劲往前,想把这两张脸看个明白;然而几乎就在同时,她轻喊一声,身子猛然往后倒去。喊声虽轻,但附近的观众肯定听得见的,阿里想必也听见了;他立即打开包厢的门。
“瞧,”欧仁妮说,“您监护的那个姑娘怎么了,伯爵先生?她好像身体不舒服。”
“没错,”伯爵说,“您别害怕,小姐。海黛体质有些过敏,对气味特别敏感,闻到一种她不喜欢的香水就会昏厥过去。好在,”伯爵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说,“我这儿有药。”
说完,他向男爵夫人和女儿欠了欠身,跟伯爵和德布雷一一握手,离唐格拉尔夫人的包厢而去。
他回进自己的包厢时,海黛的脸色依然没有半点血色。一见到他,她就抓住他的手。
基督山感觉得到姑娘的手又湿又凉。
“刚才和您说话的是谁,大人?”少女问道。
“喔,”基督山答道,“是德·莫尔塞夫伯爵,他在你英名显赫的父亲麾下服过役,他承认他的家产都是你父亲给的。”
“哦!无耻的家伙!”海黛大声说,“把我父亲出卖给土耳其人的,就是他。他的家产,那是他出卖我父亲的代价。这些事情你难道不知道吗,大人?”
“这个故事,我在伊庇鲁斯听人说起过,”基督山说,“但知道得不详细。我们走吧,我的女儿,您给我说说这个故事,那想必很有趣吧。”
“哦!对,走吧,我们走吧。再这么面对面地看着这个人,我觉得我会死的。”
说着,海黛迅速立起身来,披上那件镶着珍珠和珊瑚的白色开司米斗篷,在幕启的当口匆匆往外走去。
“您瞧瞧,这人就是与众不同!”伯爵夫人向回到她身边的阿尔贝说道,“刚才听第三幕的时候,他挺聚精会神的,这会儿第四幕刚开场,他却走了。”
[1]希腊神话人物,奥维德在《变形记》中描述他因偶然看到女神阿耳忒弥斯(相当于罗马神话中的狩猎女神狄安娜)沐浴,被女神变为一头鹿。
[2]法国女演员安妮·布提(1779—1847)的艺名。她是当时法兰西剧院的明星,以擅长表演浪漫派戏剧著称。
[3]卡利奥斯特罗(1743—1795):意大利江湖骗子、魔术师和冒险家。法国大革命前在巴黎上流社会红极一时。
[4]波将金(1739—1791):俄国将军、政治家,女皇叶卡捷琳娜的宠臣、情夫。
[5]法国童话作家佩罗(1628—1703)同名童话故事中的主人公。
[6]第欧根尼(约公元前404—公元前323):古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
[7]希腊邦名与城市名。阿里-台佩莱纳任土耳其苏丹属下的大帕夏区总督后,兼并阿尔巴尼亚部分地区,并将约阿尼纳城定为大帕夏区首府。
[8]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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