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身只带了不多的人马,而我们可以派几支军队去堵截他。”
“这些军队将护送他回到首都。亲爱的热拉尔,您其实还只是个孩子;您自以为情报确实,因为有一份急报在皇帝登陆后对您说:‘篡位者带少量人马在戛纳登陆,我们正在追击中。’可是他在哪儿?他在干什么?您一无所知。您只知道他们在追击他,但您不知道,他们会不发一枪一弹,把他一直追送到巴黎呢。”
“格勒诺布尔和里昂都是效忠国王的城市,民众会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阻止他。”
“格勒诺布尔会热情地为他敞开大门,里昂会倾城出动去欢迎他。相信我吧,我们的情报来源不比您的差,我们的警探和你们的一样能干。您需要证据吗?证据就是,您想对我隐瞒这次旅行,而我在您通过关卡半小时后就知道您到达了;您的住址,除了您的马车夫外,其他人一概不知,可是我知道您的住址,正当您要用餐时我准时到达,这就是证据。请按铃让人再放一套餐具,我们一起用餐吧。”
“没错,”维尔福惊奇地看着父亲说,“看来您知道得还挺多。”
“嘿嘿!事情很简单;你们执掌着权力,但你们所有的只是金钱能买到的东西,我们还没有执掌权力,但我们拥有的献身精神,使我们无往而不利。”
“献身精神?”维尔福笑问。
“是的,献身精神;这是一种说法,其实也就是为实现目标,可以不惜牺牲、不择手段。”
说完,他伸手想去拉铃叫仆人,因为做儿子的并没叫。
维尔福按住他的胳膊。
“等一下,父亲,”年轻人说,“还有一句话。”
“说吧。”
“王室的警探虽说无能,却掌握着一个机密的情报。”
“什么情报?”
“关于某人特征的情报;盖斯内尔将军失踪的当天早上,此人去过他家里。”
“哦!这他们也知道,好样的!那么是些什么特征呢?”
“褐色皮肤,头发、颊髯和眼睛都是黑色的,高领排扣的蓝色常礼服,饰孔里别一枚四级荣誉勋章,戴宽边帽,拿白藤手杖。”
“好家伙!他们全都知道啊?”诺瓦蒂埃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这个人抓起来呢?”
“因为昨天或是前天他从鸡鹭街的拐角跑掉,就此不见了。”
“还是啊,我说你们的警察是草包嘛。”
“不错,但是他们迟早会找到他的。”
“呣,”诺瓦蒂埃漫不经心地往四周扫了一眼说,“呣,要是这个人还蒙在鼓里,那倒也说不定,可是他已经知道了,而且,”他笑了笑说,“他还会改换一下容貌和服装。”
说着,他站起身来,解开外衣纽扣,松开领带,朝一张桌子走去,桌上放着儿子的梳洗用品,他拿起剃须刀,在脸上涂上肥皂,用他结实有力的手,刮掉给警察提供了珍贵线索的碍事的颊髯。
维尔福看着他这么做,惊恐中夹杂着几分敬佩之意。
诺瓦蒂埃刮掉颊髯之后,又在头发上下了一番功夫,再换下那条黑领带,戴上放在打开的旅行箱面上的花领带,脱下那件蓝色常礼服,穿上维尔福的一件下摆呈喇叭状的栗色常礼服。他又在镜子前试戴了一下年轻人的卷边帽,对自己新的模样似乎挺满意,没有再去拿先前放在壁炉旁边的白藤手杖,而是用那只壮实的手,把一根细软的竹棍挥得咝咝作响,举止优雅的代理检察官平时就是用这根手杖给自己的步履平添一种洒脱风度的。
“怎么样?”诺瓦蒂埃转身面对呆若木鸡的儿子说,“经过这番简单的化装,嗯,你认为你的警察还认得出我吗?”
“认不出,父亲,”维尔福结结巴巴地说,“至少我希望如此。”
“现在,亲爱的热拉尔,”诺瓦蒂埃继续说,“我相信你的谨慎,这些东西就由你来处理掉吧。”
“噢,这您可以放心,父亲。”维尔福说。
“当然!现在我想你是对的,你确实能救我一条命,不过你也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报你的。”
维尔福摇了摇头。
“你还不信?”
“至少我希望是您错了。”
“你还要去见国王?”
“也许。”
“你想让他把你当成一个预言家吗?”
“预言灾祸的人在宫里是不受欢迎的,父亲。”
“没错,但总有一天,大家会为他们说公道话的。倘若真的发生了第二次复辟,你就会被当成英雄看待了。”
“我可以对国王说些什么呢?”
“告诉他:‘陛下,关于法国的形势、市民的舆论和军队的士气,我要说您全都受骗了。您在巴黎称作科西嘉魔头的这个人,在讷韦尔还被人叫作篡位者,但在里昂已被人称为波拿巴,在格勒诺布尔则被尊称为皇上了。您以为他被人围剿、追逐,四处逃窜;但他在前进,像他猎获的鹰一样行动快捷。您以为他的散兵游勇快要饿死、累垮,都想开小差了,但他们却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陛下,走吧;把法国拱手交给它真正的主子,交给那个不是买下它,而是征服它的人;走吧,陛下,尽管你并没冒多少风险,因为你的对手已经强大到足以宽容你的地步,但是对圣路易的一个孙子来说,要让阿库尔、马伦戈和奥斯特利茨战役的胜利者来饶他一命,未免也太让他难堪了。’把这些话告诉他,热拉尔,要不你干脆走自己的路,什么也别对他说。闭口不提你的巴黎之行,千万别吹嘘你到巴黎来干什么和已经干了什么。回去仍然干你的老本行。如果说你是心急火燎般赶来的,那么就照样地赶回去。趁着夜色回到马赛,从后门悄悄回家。在那里,要温和、谦恭、深居简出,特别是千万别伤害人,因为这一次,我们已经清楚谁是敌人,一定会果断采取行动。去吧,儿子,去吧,亲爱的热拉尔,如果你能听从父亲的命令,或者如果你更爱他一些,把他的话当成一个朋友的忠告,到时候我们可以保留你的职位。”诺瓦蒂埃笑着往下说,“如果政治天平有一天让你在上而我在下,你就又有一次救我的机会了。再见,亲爱的热拉尔,下一次来巴黎,就住我家吧。”
诺瓦蒂埃说完这番话,神情自若地走了出去;在整个这场让维尔福感到尴尬的谈话中,他的神情始终这么镇静自若。
维尔福脸色苍白,心情激动,他奔到窗台前,撩开窗帘,看见父亲若无其事地从两三个鬼鬼祟祟的人中间走过去,这些人在街头巷尾打埋伏,正是为了抓住那个黑胡须、蓝礼服、宽边帽的人呢。
维尔福就这样气喘未定地站在窗口,直到看见父亲消失在比西街的十字路口。然后,他冲向诺瓦蒂埃扔下的衣物,把黑领带和蓝礼服塞进箱底,把帽子折拢塞进一个衣柜的下层,把白藤手杖折成三段,扔进壁炉的炉火中。他戴上一顶旅行便帽,唤来贴身侍仆,用眼神示意他别提任何他想提的问题。结好账后,他跳上一辆等在门口的马车。他在里昂得知波拿巴刚刚进入格勒诺布尔,从里昂到马赛的一路上乱得很,但他终于抵达了马赛。这个野心勃勃、初尝尊荣滋味的年轻人,此刻正忧心忡忡。
[1]人类的先祖亚当和夏娃因好奇偷吃伊甸园的禁果,犯了原罪。此处影射热尔曼难逃好奇心的诱惑,退下后原想躲在门外偷听。
[2]山岳派:法国大革命期间国民公会的激进派议员,因开会时坐在议会中较高座位上得名。1792年秋,山岳派作为较温和的吉伦特派的对立面而出现。1793年至1794年间,山岳派实际上一度统治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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