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看到风行止的双眼……
不是标准的桃花眼,也不是丹凤眼。
眉骨很高,眼窝深邃,狭长而冷淡。
远看的时候会觉得这样的眼睛不近人情,令人望而却步。
但此时此刻,近在咫尺,桃夭夭专注地睁圆了桃花眼,与这双淡漠的双眼对视,却只看到了宛如广阔海洋的平静和神秘。
无尽的岁月没有给风行止留下任何沧桑的痕迹,反而使得这双眼睛更加清明锐利了。
桃夭夭一时怔怔地抬起手……缓慢地,试探地……轻轻碰了碰风行止的眼睛……
柔软的指腹擦过浓密的睫毛,好奇地在眼睛四周,细细描了一圈轮廓形状,又改去摸上方看着就犀利冷淡的剑眉,一点一点滑了过去……
风行止垂眸注视着他,被他乱摸,也不动不笑,只宽和地问:
“师父的眉眼有什么好玩的吗?”
桃夭夭听到这话,像是被哄得开心了,昳丽眉眼弯弯,雀跃道:“比我自己的好看,也好玩。”
“师父的眉很黑,比我的宽,我摸过自己的眉毛,又细又长。眼睛也圆圆的,没有师父这么成熟。”
“好看不好看,并不是由成熟与否来定义的。在外人眼里,你是另外一种美,不应该这样比。”风行止纠正徒弟的想法。
桃夭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还没照过镜子,是不应该下定论。但是师父就是好看。”
他又轻轻点了点风行止高挺的鼻梁,一边滑动一边观察对方是否有表情变化,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风行止便一动不动,满足桃夭夭的好奇心。
他们一个坐在椅中,一个坐在对方腿上,亲密无间,却谁也没觉得有什么。
风行止原本单手圈着桃夭夭的腰,此刻已然转为扶着瘦弱的脊背,稳住身形,不让桃夭夭有跌落的可能。
很快,那好奇地在风行止脸上游移的手指,就滑到了男人的下颚,轻轻点了点看起来有些薄情的唇角……
桃夭夭歪头观察了一下,发现师父的唇角弧度锋利,乍一看像花瓣一样美好,但细看就觉得完全是不苟言笑的寡淡。
他靠近了一些,认真看了看,正要开口说话……身后忽然传来“砰”得一声!
桃夭夭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却见一位相貌与风行止有些相似的黑衣青年,正抱臂伫立在大开的窗户外面。
他神色复杂,眉头皱得死紧,冷冷地向他们看过来。
桃夭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师父,还没开口问,却听到身后青年忽然“啧”了一声,冷声开口了。
“你们师徒俩,在做什么?”
“正常的师徒,会这样搂搂抱抱?简直违逆人伦。风行止,你知不知道你在纵容什么?”
桃夭夭一听那个“违逆人伦”,顿时慌乱起来。
自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确实坐在师父腿上。()
他忙不迭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道种之力已经耗尽,只勉强站起来一瞬又要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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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行止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大手贴着他的后腰,及时将道种之力传了过去,助他站稳……
即便如此,桃夭夭依旧是半倚在风行止肩上的模样。
他似乎被吓到了,桃花眼水光潋滟,眼尾都逼红了,不敢回头看似曾相识的青年,只是埋下脑袋,无助地看向风行止,喃喃地道:
“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什么,害你了?”
“没那回事,你什么都没做错。那边是你师兄,他想法有问题,跟你没关系。先休息一会儿L。”
风行止放低了声音,安抚他,又接住他不断颤动的手,握在掌心里。
桃夭夭紧紧捏着的拳头都冰凉一片,被师父温热的手掌握住,搓了搓手背,才慢慢暖和起来。
他低着头,脊背轻颤,依赖地与风行止靠在一处,看起来格外荏弱,完全没有之前那般意气风发的骄矜模样。
风行止起身,将徒弟半圈到臂弯里,轻轻拍着背。
桃夭夭感受到安慰,当即更深地埋进对方怀里,脸都藏到风行止的肩窝里去了,连一点肌肤都不肯露出来。
他是读过人间界的书的,自然知道“违逆人伦”不是什么好评价,大抵要被人唾弃的,一时间格外担心自己做错事,连累了师尊。
身后的莫行鸷也因此脸色更为难看,目光如炬地盯着桃夭夭的脊背,哑声道:
“我没有责怪你,只是你这样过分依赖自己的师尊,并不是什么正确的事,他这是误导你。”
“风行止都不知道比你大了多少辈,小时候抱抱也就算了,长大了还这样,就是当师尊的没有分寸。”
这话喑哑又克制,完全听不见怒意。
但桃夭夭早在被风行止圈进臂弯的时候,就被一层神力凝成的结界完全笼罩进去,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很少有这样惊惶的时候,风行止根本不会让他继续听莫行鸷说话。
莫行鸷没得到回应,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当即抬手结印。
可风行止比他更快,周身神威暴涨,不费吹灰之力将突破结界的攻击挡了回去。
随即,风行止安抚地顺了顺桃夭夭的背,低声道:
“不要害怕。这事师父会处理。”
桃夭夭咬着唇,几不可见地轻轻点了点头。
风行止方撩起眼皮,看向怒火中烧的莫行鸷,缓声道:
“他只是双目复明,头一回见了我的模样,有几分好奇罢了。”
“一千多年的妖族,连正经大妖的零头都没达到,阅历尚浅,他能懂什么,你不该这样上来就疾言厉色。”
“我没有要吓他。他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就算同为男子,也不该如此亲近越界。”
莫行鸷不悦地反驳。
“你别忘了你
() 自己根本没有七情,回应不了任何人。现在这样娇惯桃夭夭,任由他对你心生好奇,万一有一天他喜欢上你,你该如何处理?”
“你自己是没感觉,不受伤害。他不一样,他有七情,会对你动情,你要毁了他吗?”
风行止闻言,不以为然地敛起眉,道:“动情就是毁了徒弟?谁给的标准?”
“桃夭夭修的道就是以七情为根基,无论什么感情,只要不是仇恨,对他而言都是有利无弊。”
“他越好奇,越体会不同的情感,修行更是一日千里。我有什么理由不让我的徒弟成神?”
“你所谓的伤害,不过是你依据常理作出的假设。”
“而事实是,无论他有朝一日是否会动情,他都早已知晓我七情缺失,也是最不会背弃他的人。”
偏爱也是爱。
“他若真的懂得什么是喜欢,那么,本座的偏爱与他的喜欢,根本不会厮杀起来,反而会真正成为他无懈可击的动力和保障。”
“荒谬的理论。这些话,放出去,没人能真的接受。你觉得桃夭夭跟你是一类人?”莫行鸷皱眉。
“是不是,不是显而易见吗?从他认可我,与我相处这么久,依旧没有任何恐惧和退意的时候,就说明了一切。”风行止垂眸看向怀中的徒弟,对上桃夭夭小心翼翼看过来的眼神……
他放缓了眸色,拍拍徒弟的头。
桃夭夭便下意识跟着抿唇笑了一下,又有些不安地转过头,将脸藏起来。
即便害怕、紧张、不安,他最本能的选择,也是风行止的怀抱,没有其他地方。
莫行鸷同样发现了这一点,神色阴郁。
“你拒绝与桃夭夭结为道侣的提议,却放任他依赖你,放任他动情,这样做,很难让人相信,你是为他好。”
“以外人的眼光来看,确实不像。”风行止颔首,“但本座无需向任何人证明。从始至终,我需要负责和照顾的,只有我的徒弟。”
“至于你多次改变态度,是为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莫行鸷冷笑一声,反问:“我是为了什么?”
风行止挑了挑眉,淡声道:
“最初你想杀了桃夭夭,让他消失,因为这样我会为了复活他,放弃凡骨,成为万灵真神,你因此得到凡骨的所有权,有机会顺利得道,成为魔神。”
“后来本座告诉你,我不可能成为万灵真神,你不知为何对桃夭夭开始心软,又确实找不到合适的、让他消失的方法,所以退而求其次,选择逼我用代价更大的方法救桃夭夭,这样,我的力量削弱,七情不再自动回到我身上,你也就不受影响,争取到更多时间。”
“再后来……我告诉你,成为魔神有第二种方法,关键就在你对待桃夭夭的态度上。”
风行止了然地开口,毫不避讳道:
“所以,你开始试着改变自己的想法,不再只想着成为魔神,而是认真去了解桃夭夭。”
“随即,
你发现,当你开始心软,开始理解桃夭夭的一切,开始明白桃夭夭和万千生灵一样无辜,值得守护之后,你的心魔减轻了。
原本无望的魔神之路,因为心境的变化,终于看到了曙光。”
“这时候的你,决定要到桃夭夭。只要你对他好,心魔解除之日,魔神的位置迟早落入你手。”
“那么,无论本座是纵容、溺爱桃夭夭,还是保护桃夭夭,对你而言,都是阻碍了。”
“你需要我远离桃夭夭,取代我。”
莫行鸷听到这席话,不知为何,忽然大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笑意。
“我说怎么,你总能干扰我,原来你我之间的记忆并非不相通,只是纯粹以你为主,你看得见我的,我看不见你的。实在可笑。”
“我与你为敌,真是天命。”
“你说的半点没错。我总得为了爹娘的期望,努力一些,比如实现抱负,成为一个有情有义的魔神,不是吗?”
风行止面不改色地扫视了一眼对方,神之眼阴阳变幻,片刻后方道:
“那么你走的路便错了。不是让你得到桃夭夭,是让你放下心魔,才有可能证道,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何会不懂?”
“我又如何能相信你?桃夭夭只有一个,错过了就没了,若你没有说实话,我现在放弃了他,就是自掘坟墓。”莫行鸷冷笑。
“就算不放弃,你带着目的善待他,他也不可能毫无所觉,如此真的有用吗?”风行止反问。
即便他的神色始终沉静无波,莫行鸷依旧感觉到了那股失望。
而失望……一直以来,都是爹娘对风行止才会有的。
什么时候,风行止也会对他失望了?
“没有七情的怪物,还是别试着感化我了。”莫行鸷退后一步,“我不会收手。”
“你不是说了吗?偏爱也是爱。我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对师弟好。”
青年难得笑了笑,总算有了光风霁月的大师兄模样。
风行止却分明看见了孤注一掷和熟悉的执拗。
如同当年风行止的爹娘,认为成神了、失去凡骨、毫无感情回忆的风行止,就不再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儿L子。
若非二老的执念,莫行鸷也不会这样,生于执念,困于心魔,进退不得。
最后,同样孤注一掷,不顾一切。
风行止静静地看着对方离开,片刻后收回视线,对上桃夭夭担忧的眼眸。
“师父和师兄说了什么……”桃夭夭不安地捏紧了风行止的衣袖。
“讨论你的教育问题。”风行止道。
桃夭夭却不太相信,小声道:“那为什么……我刚刚忽然感觉,师父好难过?”
桃夭夭担心地抬起手,柔嫩的掌心贴在风行止的心口。
“师父没有表情,可是我觉得那一刻,你很难过。”
“没这回事,本座感受不到难过的情绪。”风行止神色如常,安慰地摸了摸桃夭夭
的头发。
却不想,桃夭夭蹙着眉想了一会儿L,便抬高手,也有模有样地拍了拍风行止的额头。
“我也安慰师父,师父不难过,要开心起来。”
“好。”风行止怔了怔,微微叹息一声,道,“刚刚是师父不好,没提前教导你,才让你受到惊吓。”
“现在还怕吗?”
“……有一点吧。”桃夭夭愁眉不展,放下手,犹豫道,“我真的不应该摸师父吗?和师父亲近,是错误的事?”
“若你与我接触,不觉得难受,只是为了满足好奇,亦或是其他情感需求,那就是本能,是你的道,修行必经之路,何错之有?”
风行止摇了摇头,道: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师徒之间举止亲密,在凡人眼中,确实不对。”
“世人多信奉人伦纲常,师父有责任在身,必须学。你却没有。所以我很少教你这些,就是不希望你被束缚。”
“倘若你确实觉得有压力,畏惧人言,也可以从此不再与师父这样做。或者选择其他人来协助践行你的大道,体会不同的感情。”
“无论如何,你都是本座唯一的徒弟,师父会保护你,怎么做,你都不会有错。”
桃夭夭听得呆呆的,好一会儿L才眨眨眼,第一反应却是本能地快速摇摇头,焦急道:
“我不想要和其他人试……我不碰别人。”
他紧紧攥住了手,又道:
“师父是对我最好的人,与我最亲近,从来都会包容我。我大部分的好奇心、甚至其他感情,都是从师父这里体会到的。”
“我知道其他人或许对我也挺好,天界人人对我友善,真需要的话也会善待我,但不会和师父一样了。”
“谁都不像师父,不可能取代师父。”
桃夭夭摇着头,又仰起脸看风行止。
“我是有点怕别人觉得我不对,但我不是怕别人议论我,是怕我做了不合适的事情,连累到师父。”
“以前被误会是澄心桃,谁都不看好我,我也没觉得有什么。”
“我面对的人只是师父,就不会在意外面的人怎么想的。只是师父德高望重,跟我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没有连累这一说。师父风评更差,真这么算,你还被本座连累了。”风行止打趣道。
桃夭夭蹙起眉反驳:“才不会,师父明明走哪都受人尊敬。”
他说着,捏了捏指尖,犹豫道:“师父没有情感需求,所以……您与我亲近,是不是因为,您知道,满足我的要求,会让我修行更加顺利?”
“一半的原因是这样。”风行止如实以告,“本座一直都未曾隐瞒,我希望你顺利成神。”
桃夭夭咬了咬唇,轻轻点头,眼中却有些莫名的失落。
偏偏他又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失落。
这时,风行止又道:“另一半的原因,我以为你非常清楚。你是我的徒弟,比谁都要特别,这份
偏袒,并不在原则之内,出乎意料,我却始终不愿意摒弃,回-->>归固有的习惯。”
“以往依赖本座的往继者,并不是没有,我却从来不觉得我应该在责任之外,对他们多加照顾什么。”
“直到发现你的存在,你确实与众不同,能体会到师父的苦心和期望,更明白我践行的大道是什么。后面的偏心、责任、守护,全然发自本能。”
“或许,唯有在陪伴和保护你的时候,本座才有自己仍旧留有牵挂、并非舍弃一切的感觉。”
“这是师父唯一能感应到的,即便不断剔除情丝,也始终会重新生成。”
“在发现无法完全舍弃它、而它又对你有所帮助以后,我将它融入了神魂,保它不灭,它将一直存在。”
“所以,你做什么,之后怎么选择,都不会影响师父守护你。”
“我希望,这些剖白,能让你更有勇气,也更安心,你身后不是空无一人,还有师尊在。”
当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的时候,同样不知为何,桃夭夭感觉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站在护城河畔、发现风行止在对他说话的时候,整个神魂都得到了救赎。
好像刚刚的失落根本不曾存在过。
他按了按心口,喃喃道:
“我好像感受到了……”
“师父,我有感受到。”
“有从您做的事情,和说的话里,得到勇气和信心……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好像我第一次吃冰镇的酸梅乳酪。”
一开始觉得酸,挖到底下,又觉得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