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汇报完几件可急可缓的事之后,林中尉说了另一件事。
他说,昨天晚上,宴会还没结束呢,炊事班的老班长就来自请处罚。起因是老班长没有看管好用来调酒的原浆,这中间大家又忙中生乱,一来一去就把几杯原浆当做调好的酒给端了出来。
这端错了的结果,就是昨天有两位军官,一杯酒下肚就直接断片儿,估计得睡个三天三夜了。
亏得这几天不是战时,哪怕军官们睡死过去也不会影响战斗-->>。按照军中条例,老班长这种过失扣几天工资就行了。
林中尉还说,还好厉将军您没事,老班长特别担心您喝到了这端错了的酒。
厉行洲:……
听林中尉说完老班长的事之后,厉行洲一手撑着沙发靠背,一手扶住了额头。
虽然他依然没能想起来太具体的事,但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些模糊的影像。
将这些影像组合在一起,不难拼凑出昨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自己居然在这么糟糕的、失控的情况下,对他说了出来?
甚至还试图对他做些不应该的事?!
室内原本带着淡淡花香、融融暖意的空气,竟瞬间变得沉闷无比,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在原地站了数秒之后,厉行洲告诉自己:
拿出你的担当来。他可以跑走,你不能。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对他道歉。
他打开通讯器,按下了凌鹿的号码。
拨号音响了许久。许久。
无人应答。
凌鹿在……躲着自己?
厉行洲的心,一点一点跌入了深渊。
*
其实今天不需要来办公室的。
但厉行洲依然坐在了办公桌前。
他将之前做的数套应急方案,又一个个
翻出来过了一遍,冷静地推演,测算,考量着还有没有需要改进的细节。
他不愿意停下思考,不愿意中断工作。
因为只要一停下来,他心底就会冒出一个声音嘲笑着自己:嘿,你搞砸了。
你以为你瞒得很好?
你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一杯原浆酒而已,就能让你原形毕露,就能让你的欲望暴露无遗。
厉行洲啊厉行洲,你搞砸了,你骗不下去啦!
即使在知道凌鹿的身份那天,即使在看到检查报告的那天,他也从未如此……如此不知所措过。
厉行洲捏了捏眉心,继续埋首于纷繁复杂的应对方案中。
一直到了傍晚。
他犹豫好几次,最终还是打开了通讯器。
除了几条公务信息,屏幕上很干净。
定位系统的小红点,显示着凌鹿确实是在机械师工作站,没有遭遇什么危险。
往常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的凌鹿,一旦漏接了自己的电话,就会着急地回拨过来,在那头欢快地喊着“先生先生()”的凌鹿,今天没有发过来任何一条消息。
恰在这时,屏幕闪了一下。
凌鹿:【先生,今天我不回家吃饭了哦。】
不回来了……?
厉行洲的眉头紧锁,眼底翻滚着无法言说的暗沉。
半分钟过去。
他站起身,拿过自己的外套,自行驱车直奔工作站而去。
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ˇ()”的指挥官先生,从来都应对周全的厉行洲少将,甚至都没有想好,自己此去到底是要说什么,做什么。
但他知道,他必须得去,
*
“呼……这也太难了吧……”
小鹿搁下电焊枪,摘下护目镜,取下手套,抹了抹脑门上的汗。
工作台上,摆着他想要送给厉行洲的“秘密礼物”。
为了这份礼物,他已经奋战一整天了。自从早上到了工作站之后,他就把通讯器什么的丢在一边,除了跟厉行洲发了条信息以外,都在全心全意地做这份礼物。
不过目前这个成果……
始终还是有点丑哇!
也不知道把这个礼物送给厉行洲的时候,他能不能认出来这到底是什么?
凌鹿无可奈何地挠挠头,心说自己怎么就不能捏出好看的小人儿呢?
恰在这时,听见工作室的门铃响了。
嗯?
小孙今天不上班,城里其他人也应该知道工作站要休假,所以凌鹿才把工作站的大门都给关了,方便自己专心工作。
怎么这个时候还有顾客上门?
是有什么很着急的东西要修理吗?
凌鹿一面大声应着“来啦来啦”,一面跑去开了门。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清凉月色,伴着碎月河的水声,扑面而来。
月色溶溶,水声澹澹。
() 月色下,水声里,厉行洲微微喘着气,站着门口,直直地盯着凌鹿。
完全没想到厉行洲会在这里出现的凌鹿,“呀”了一声,脱口而出道:“先生,你怎么来了?”
厉行洲并未答话,只是垂头看着凌鹿。
他那双永远淡然,永远深邃的眼睛里,是连凌鹿都能看懂的焦灼。
凌鹿仰起头,对着厉行洲的眼睛,担忧道:“先生,先生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厉行洲抿了下唇,直接道:“凌鹿,不是的。”
“我昨晚没有不舒服,我现在也没有不舒服。”
“我是——我有事要对你说。”
凌鹿点点头:“嗯嗯,先生,我也有事要对你说。”
厉行洲脸色一白:“噢?”
凌鹿挠了挠头:“要不,先生你先说?”
厉行洲:“……”
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起数日之前,凌鹿在黄昏之城干脆利落地拒绝那位机械师的场景。
凌鹿小心地观察着厉行洲的面色,不停地在心里鼓励自己:要勇敢要勇敢。先生已经为你做得够多了。你,你勇敢一点!
于是他咽了口唾沫,道:“或者,还是我先说?”
厉行洲:“……好。”
凌鹿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确认手上还是挺干净的不会弄脏厉行洲,这才伸出手:“先生,你跟我来。”
厉行洲面色微变,一言不发地让凌鹿牵住了自己。
凌鹿领着厉行洲,在依然有些杂乱的库房里穿行,一边往工作室走,一边叮嘱着:“先生小心脚下哦,不要踢到那台小机器人——啊,还有不要碰到那个架子,很容易塌下来……”
到了工作室门口,凌鹿挠挠头,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小声道:“先生,那个,等下,你不许笑我啊……”
你笑我的话,我会难过的!
厉行洲:“……?”
完全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的厉行洲,只能应道:“嗯,不笑。”
凌鹿这才松了口气,牵着厉行洲走到工作台面前,有点怯生生地指了指工作台上的东西。
厉行洲低头一看:
那竟是一副盆景。
绿色的微缩松树上压着白色雪粉,莹白的雪地上,是两串小脚印。
盆景正中,有两个……小……火柴人?机器人?
厉行洲眉头微蹙,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中间两个钢胳膊钢腿儿直眉楞眼的人形物体,应该是机器人。
尽管这两个人形有些——不对,是颇为抽象,但周围的景物还是做得惟妙惟肖非常细致。
厉行洲认出来了。
他轻声道:“这是……那天的植物园?”
凌鹿点点头。
厉行洲再道:“两个小人儿……是你和我?”
凌鹿低低地“嗯”了一声。
甚少脸红的少年,如今再次红了脸。
他低着头,就跟不敢看厉行洲的眼睛一样,小声道:“我……我想送一样特别的礼物给你。”()
想来想去,我想做一个,能代表着……代表着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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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停顿几秒,声音更低了:“不是看绘本,看天空的那种开心。”
“那天,在植物园的时候,你说你会扶着我,你说让我在雪上留下脚印的时候……”
“我,我,心里……”
“我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我只知道,那和其他所有感觉都不一样。”
“我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我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
少年抿了下唇,渐渐抬起头,明澈的眼眸藏着水中的月光:“先生……”
“我到现在都不太明白,什么是‘恋人的喜欢’。”
“我弄清楚了这个睡觉不是那个睡觉,我觉得这个睡觉看上去很吓人,我一点都不想。”
“但是……”
“但是我知道,你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
少年的眼眶微微泛起了红,声音带上了一点哑:“先生,你一直对我很好,你教了我许多许多……”
“我想试着,试着去努力一下……”
“去努力理解,你对我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也想试着,将来可以这样去喜欢你。”
“那你这次,可不可以,再,再等等我?”
“可不可以,再教教我,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厉行洲的耳朵里,再度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像是来自远古的风暴,带着人类根本无法抵挡的气势,任性而不讲理地压了下来。
厉行洲微微闭上了眼。
这一瞬间,凌鹿的心仿佛被提到了半空中。
先生他……没有回答我?
是我说得不对吗?
可是,这已经是我最真实的想法了……
十秒钟后。
厉行洲缓缓抬起眼帘。
他牵过凌鹿的手,不打算再松开。
他注视着凌鹿的眼睛,柔声道:
“凌鹿,你好。”
“重新介绍一下。”
“我叫厉行洲,今年27岁。”
“有正当职业,无不良嗜好。”
“我现在是你的室友。”
“请问,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着追求你,然后做你的男朋友?”
凌鹿呆呆地看着厉行洲,看着自己的室友。
好几秒之后,这愣怔的少年终于反应过来,脸上一点点绽开笑,人已是控制不住地扑进了厉行洲怀里:
“先生!”
“愿意的!”
“先生我愿意的!”
厉行洲一手握着凌鹿的手,一手绕到凌鹿背后紧紧搂住他,同时低下头,在少年脑袋顶上落下了一个吻。
“诶?”凌鹿仰起头,不解地看着厉行洲,“那个……为什么又要测体温了?”
厉行洲笑了。
他再次嗅了嗅凌鹿的发丝,轻声道:“嗯,我打算教你的第一件事——这不是测体温。”
另外……
厉行洲还打算问问,凌鹿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睡觉不是那个睡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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