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树林。
树林里已看不到一片叶子,一棵棵树如何一只只被拔光了毛的鸡,又好像妓院里一个个脱光衣服等待客人的小姑娘。
北风卷起了沙尘,遮蔽了铁倾城的眼睛。
这地方人烟罕至,本不该有人。
但是铁倾城确实看到了一条瘦长的人影。
那人就站在树后面,他的手里还有一根九尺五寸长的木棍。
莫非这人也是杀铁倾城的?
铁倾城纵身掠至树后,从袖中取出折扇。
那是他随身携带的一把扇子,折扇已打开。
金木比铁倾城更快,他已来到铁倾城的身后。
他因为走的匆忙,并没有带剑。
他拔出一根短笛,一直系在他腰间的短笛。
杀人何必用枪,又何必用剑?
折扇可以杀人,短笛也可以杀人!
扇子在别人手里只能扇风,短笛在别人手里只能吹奏。
在他们手里,却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他们却还没有动手。
因为铁倾城发现那人竟是一个和尚,和尚一身僧衣。
眼前的和尚并不很胖,也非精瘦,不算擎天柱,也绝非侏儒。
和尚已到不惑之年,他并没有告诉铁倾城他的年纪,铁倾城却一眼可以看出。
铁倾城虽非长者,却也阅人无数。
他的枪在手,扇已在手。
他的折扇已按在了和尚肩上,和尚脸上却没有半点畏惧之色。
铁倾城逼视着和尚,道:“你是来杀我的?”
和尚没有说话,就好像没有人问过他。
铁倾城虽不再是弯月盟主,却依然骄傲。
他觉得和尚的沉默是对他的侮辱,是对自己尊严的挑衅。
铁倾城的目光锋锐,仿佛出鞘的刀。
“你若再不说,我就要你死!”
他说的出,自然也做得到。
金木却用短笛挡住了铁倾城的折扇,劝道:“他不像是坏人。”
铁倾城道:“他也不像是好人。”
金木道:“侯爷不妨先饶他不死,由他带路。”
铁倾城道:“干粮已尽。”
金木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包袱,道:“野果还有一些,足够我们路上吃。”
铁倾城环视了一下四周,收扇道:“和尚,先留你一条狗命。若路上有人偷袭,就拿你挡箭。”
和尚突然开口道:“不要去飞鹏堡,危险。”
铁倾城忽然觉得他很可笑,给金木使了个眼色,道:“你看着他,如果他敢耍花招,就送他去见佛祖。”
他们继续向前走,路漫长。
夜,深夜。
飞鹏堡却灯火通明。
张凤背负着双手,面对着高山。
何成明与温玉伦已睡去,他们本来就很少熬夜。
食月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萧琳如同他忠实的仆人,与他形影不离,但现在却没有跟来。
食月人笑道:“张堡主好像有心事。”
张凤道:“我在等人。”
食月人又笑道:“张堡主在等自己的心上人?”
张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食月人已知道:“莫非张堡主等的真是心上人?”
张凤冷冷道:“我绝不会喜欢东瀛人。”
食月人已知道她等的是谁。
“一刀柳叶斩”,德川庆男。
德川庆男就是德川将军,剑次郎、伊贺六郎、阿部义三郎这些令人望而生畏的东瀛剑道高手,都是他的手下。
可是德川已宣誓效忠汉王,又为何倒向张凤?
张凤虽也参加了“天狗行动”,却并非汉王的下属。
张凤忽然道:“逍遥剑可以为汉王效力,德川为何不能效力不能效忠于你?”
食月人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
从天狗行动一开始,逍遥剑就已是汉王的人了。只不过他要听从不是汉王的命令,而是食月人的命令。
这些张凤不但知道,而且清楚。
逍遥剑并非池中之物,怎么可能甘居张凤之下?
食月人突然笑道:“也许德川将军不会来了。”
张凤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食月人反问道:“如果他碰到了铁倾城,还会不会赶来?”
一片树叶迎面而来,居然削铁倾城的一缕头发。
铁倾城的脸色变了,秃木上没有一片叶子,地上沉积的叶子早已腐烂、枯萎,那青碧似水洗过的叶子又是从何而来?
地上扬起的沙尘满天乱飞,仿佛天降沙雨。
铁倾城不禁掩目。
几十把明晃晃的刀就在他掩目的那一刻挥出,刀锋划去的方向正是他的咽喉。
铁倾城纵身掠起,掷出手的折扇在人群中飞来飞去,有如蝴蝶子草丛翩翩起舞。
持刀的人仰面倒下仿佛一棵棵被连根拔起的树。
铁倾城落在地上的同时,折扇也回到了手里。
金木扫了一眼地上的死尸,发现他们穿的都是和服,手中握的也都是东瀛武士刀。
戴斗笠的人从树上掠下,稳稳地站在尸体中间。
这人的手中有剑,他的目光也锋利如刀锋,但他绝不是云中鹰。
铁倾城瞟了一眼他腰间别着刀,那也是柄东瀛武士刀。
刀柄上镶着一块石,雕成樱花的美玉。
东瀛人喜欢樱花,樱花也正如他们的生命。
樱花绽放的时候芬芳、醉人、绚烂多彩,却又无比的短暂。
一夜间辉煌,一夜间毁灭。
东瀛剑客的生命岂非正是如此?
“你一定是德川庆男。”铁倾城道。
东瀛人的脸上没有一丁点儿表情:“我就是德川将军。”
他的身上有种令人疯狂、令人窒息的东西,那就是杀气。杀气,绝不是学来的。只有杀人无算的高手,身上才会有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德川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刀,出鞘的东瀛武士刀。
金木的轻功虽然很好,剑术却在他之下。
铁倾城并不感到恐惧,因为他手中有扇,也有枪。
扇是铁无断用过的折扇,枪是铁飞扬的碧血洗银枪。
德川突然狞笑道:“你不要以为要杀你的只有我一个。”
衣着光鲜的锦衣少年从树后走出,冷若寒冰的眼睛逼视着铁倾城。
铁倾城只看到了他,却忽略了他腰间缠绕的软剑。
铁倾城不但认识他,而且跟他很熟。
因为眼前这个人,赫然就是上官鸣!
“表哥”。铁倾城道。
上官鸣的手腕一抖,腰间的软剑便化作一道长虹,毒蛇般往铁倾城的咽喉刺去。
德川的剑就在这样一刻挥出。
他使的虽是剑,用的仍是“一刀柳叶斩。”
剑光闪动。
两柄剑一上一下,刺去的正是铁倾城的咽喉与胸膛。
他本想往后退,可是后面却突然飞出了四个人。
那四人正是萧远山的四大弟子——追风、破浪、飞云、寒星。
四个人,四柄剑。
一柄刀切他后颈,一柄刀刺他的后心,一柄刀往他的肋下砍去,一柄刀攻他的下盘。
金木就算飞过去为铁倾城挡刀,也无法挽救铁倾城的生命。
铁倾城突然侧身,掷出手中的折扇。
“叮”的一声,火星四射。
萧门四弟子被震出一丈远。
他掷出折扇的那一刻,身子腾空掠起,银枪直刺上官鸣与德川庆男的胸膛。
枪比剑长,他们的剑还没有逼近铁倾城,铁倾城的枪已触及到了的胸膛。
他们闪的时候,铁倾城已刺出七七四十九枪。
枪走龙蛇,如舞梨花。
他们却只能招架,始终近不了铁倾城的身。
折扇又飞回了铁倾城手里,铁倾城收回袖中。
他决不能分心,因为他面前的对手,并非等闲之辈。
高手相争,用一个兵器比用很多武器更有效,因为那样至少出现的错误少些。
银枪在别人手里,也许只是破铜烂铁。但是到了铁倾城手里,却如同绝世神兵。
可怕地不是兵器,而是用兵器的人。
现在他们已很难再靠近他。
飞云、寒星转身刺向金木,他们的刀刚一挥出,却发现金木已到了八丈外。
轻功好也许不能杀人,却可以救命。
突然,树林里掠过一条人影。
那条人影的速度快似闪电,也许比闪电更快。
刀光微微一闪,刀锋如匹练般划过铁倾城的胸膛。
铁倾城虽已退到了一丈外,但是刀锋仍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刀狭而长的血痕。
刀气如同虎爪,撕破了他的上衣。
铁倾城一手紧握银枪,一手捂着胸口,一步一步往后退。
青衣刀客仿佛从天而降,就落在铁倾城面前。
铁倾城只觉得这人的穿着打扮很像二十年前纵横天下的萧快刀,但是萧快刀很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了。这人的刀法,与萧快刀也有几分相似。
铁倾城情不自禁赞叹道:“好快的刀,你到底是谁?”
青衣刀客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西域,萧琳!”
萧琳冷冷道:“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他的刀又挥出,他用的赫然就是当年萧快刀的“终极杀神刀”!
这一刀虽不能令乾坤扭转、时光倒流,却能令风云变色、鬼哭神嚎。
铁倾城已无法这诛仙弑佛的刀法绝招,他已闭上了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