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克达尔抬眼回应,桌上摆了朵百合花,悄然散发清冽的香。
莱娅磕磕绊绊组织不了措辞:“我能不能……我的朋友小九被绑架了,都一周了……”
合着她刚刚神游天外就是在想这些?没心没肺的小鬼。克洛克达尔冷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莱娅哑口无言,捏着文件的手指来回扭捏。
乏味的停顿了很久,沙鳄终于屈尊降贵地开口:“那个使双棍的小鬼?”
“是的。”莱娅立即回应,语气里终于涌出丝生机。
等她回话后,克洛克达尔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打算,自顾自看起报纸,莱娅不尴不尬站了好久,腿挪了又诺,她怕自己站着都要晕倒。
克洛克达尔抖了抖纸边,倾下来一角,她还傻站在这干什么?静默了片刻,他问:“你还要说什么?”什么废话一次性说完。
说什么?莱娅也愣了,她明明在等克洛克达尔的吩咐,他还让她说什么呢?今天还有什么事没汇报呢?
一件两件盘算,兴许还有什么?她忘说什么了吗?克洛克达尔还要听什么?
她打量沙鳄的脸,他的眉峰很高,面容冷峻,脸上一道横亘的疤痕,隐匿在水波幽光里,此刻沙鳄没什么表情,周遭是疏离的冷气,拒人于千里之外。琢磨着,试探性地回:“…今晚雨宴组织新年庆典,您要参加?”
这么说倒也没错,照阿拉巴斯坦的历法,过了今天就算庆完新年。
“……”克洛克达尔看着她没作声,随后摆摆手示意人走。
莱娅来的也莫名其妙,走的也不清不楚。回到宿舍,她细看,这份任务并不难,只是稍有些繁琐,名单上是一长串她未曾听过的名字,她要做的只是根据他们本月的工作量做出调整和排序。
她在威士忌山做了五年的人员名册排序工作,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如果抓紧时间,不出一小时就能完成。
她照例起草表格,按顺序排班,不多一会儿,纸业上的文字就天旋地转地蹦到她脑中,时大时小,不听使唤。
台灯发着澄亮的光,一个公用电话虫,一个私人电话虫,整整齐齐地趴在桌上打鼾,莱娅想,她就睡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她还想看烟花大会呢。
……
第二天早,时钟跨过九点半。
克洛克达尔看着时钟,脸一寸寸冷了下来,他给莱娅的工作电话虫打了两次,小蜗牛焦灼地都要冒火,那头还是无人接应。
赌场的值班经理说莱娅并没有参加昨夜的宴会,在老板越发难看到神色中,经理颤颤巍巍调来了监控室和保卫处的情报,夜里两点有一次换岗,几乎有十分钟的空白。
而昨夜赌场座无虚席,每个贵宾厅都爆满,经理不得不调整了监控电话虫的摆放位置,这正巧给莱娅宿舍前形成一片视觉盲区。
克洛克达尔冷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女人是个惯会骗人的,不是吗?
想到昨天她提及威士忌山的小鬼,又收到了巴洛克工作社亿万长者的名册表,碰巧的新年宴会,人流繁杂,碰巧当夜还有监控和人员移动的双重空白。
送报员每日例行送来的晨报摊在桌上,克洛克达尔已经翻阅过了,他又捏起那份报纸,转瞬间化成指尖的沙粒。
经理见状,极有眼色的安排人手满赌场寻人,不多时,一个负责清理卫生的杂工报告,敲不开莱娅宿舍的门,门似乎反锁了。
克洛克达尔来到宿舍房门前。她最好没有背叛他,最好如此。
门很厚重,屋内没有一点声息。
他拧了拧把手,果然内里锁着,他怒不可遏,额角都浮出青筋,手上加大了力度,铁质的门锁连同木质锁扣都掀了起来,门锁如同脱臼的胳膊,孤零零挂在门上。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乱糟糟的地面和进屋直对的书桌,“布鲁布鲁”电话虫倒在地上,闷在同样掉落地面的枕头下,微弱的发出声响。
书桌隔壁两三米就是床位,床上一个大鼓包,显然是听到门锁剧烈响动惊醒的。
鼓包慢慢掀起一角,露出一张蹙成一团的涨红的脸,她浑身都滚着热气,期期艾艾喃喃:“别吵了,我要死了……”
莱娅前一夜过得实在痛苦,起先困得睡着了,昏天黑地睡了二三小时,入了半夜,却死活都睡不着了,浑身没劲,又冷又热。
到凌晨时终于迷迷糊糊睡下,却接二连三做起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是神神鬼鬼,一会儿是陈年的往事,真不巧,她又一次梦到前世的养父养母,她梦到自己一个劲剥牡蛎,最后竟然变成一个大牡蛎。
一个诡异的梦还不够,梦境接二连三,有时她被自己烫醒了,却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转眼又踏入被精巧编制的困境中去。
就这样虚虚实实,终于挨到天亮,不知怎滴,桌上有东西一直扰人睡觉,她又困又累,哪怕是躺着,哪怕闭着眼仍旧头晕目眩,索性甩出一个枕头把那东西打到。
恍惚间,她又想到小九,那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不知现在在何处,不知过得如何。
由于没了枕头,莱娅只得侧枕着自己的胳膊,时间一久胳膊也麻了,那恼人的东西还在响个不停,她便用手罩着被子,狠狠捂着耳朵。
终于落入梦中,她又被巨大的响声惊醒。究竟是谁不让她睡觉的,天晓得。
……克洛克达尔实在难以描绘此刻的心情。
他先环顾屋内一周,然后不做声俯视莱娅,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她裹着薄薄的被子,被子都汗涔涔的湿透了,而莱娅整个人像浸透在水里,脸热得红扑扑的,流海凌乱地黏在脸上。
一副小倒霉蛋的模样。
“……”
克洛克达尔站在床前,隔了很久才缓缓吐出白烟,他转身扫视房间,这里没有烟灰缸,于是他嫌恶地把雪茄扔到一旁凉透的粥品打包盒里。
白粥上漂上一点烟灰。
他迟疑着,良久,伸出右手,用背侧微微抵在莱娅额头处,是很烫。
莱娅困得浑身没劲,一时分不清真实还是幻境,在感觉到额头的触碰后,她慢半拍地艰涩地睁开眼。沙鳄手上戴着大得离奇的宝石戒指,在手抵上的一瞬间,饱满的宝石也微微碰触着她的肌肤,很凉,他的手也很凉。
莱娅几乎是看着手离开自己,才微微失神。
或者说她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生病了。”抽回手,克洛克达尔定定地看着莱娅,轻飘飘挪开眼,也不知是不是等待患者的回复。
患者本人要被烤焦了,晕晕乎乎的支离破碎。
恍惚间,莱娅好像看到沙鳄,她一时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梦,她侧躺着,看到他站在桌前打电话。
见鬼了。她眯着眼睛偷瞄,又架不住眼皮困乏,瞄着瞄着自己就睡了。
捡起蒙在枕头下的电话虫,克洛克达尔打给了雨宴的雇佣医生。
对于一个计划之外的突发状况,克洛克达尔有些烦躁,这份烦躁只表现在他思绪短暂的混乱,心头重重跳了几下。
沙鳄可没照顾过病人,虽然莱娅算是个赏心悦目的大美人,甚至因病都更含蓄缱绻了些,但沙鳄依旧没什么照顾病美人的嗜好。
他在房间里站了好一会儿,雨宴的每一座房间都是依他的身高打造的,所以这里的每一个设施对莱娅都格外大了些。
比如这张床,很大。她就像一叶孤舟漂在海里。
站了一会儿,在等待医生到来的路上,克洛克达尔又环顾了整间屋子,书桌乱糟糟的,昨晚的文件完成了一大半。
钢笔等一众文具散落一桌,桌面右上角还有冷咖啡淌下的水印。
抛开其他扔枕头等外界因素,桌面本身也不大整洁。
克洛克达尔很难想象,自己布置的任务是在这种垃圾堆里完成的。
他不禁看向床铺,床铺也乱糟糟的,莱娅翻来覆去很久,床单都起了褶皱。
“热……”莱娅无意识地哼哼,遵循着本能把小腿伸出被子,紧贴着木质床沿获取一丝冷气。
就像蹭人的猫,克洛克达尔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平静下来。
没两分钟,她又强迫自己醒来,圆溜溜的眼睛与他对视。
沙鳄很显然也发觉了她的目光,同初见时那样,他低下眼兴致缺缺地看她,眉眼雾沉沉的,没有一丝表情,毫无怜悯,亦毫无愤怒。
莱娅张着嘴呼吸,借此吸取更多的空气,她有些委屈,费力的扬起头,问:“我要死了吗?”
她又在说什么废话?克洛克达尔收回视线,难得恻隐,回复了病患莫名其妙的问题:“……不。”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莱娅像是困了,也像是终于放松下来,餍足地蹭了蹭床垫,轻声道:“那、好吧。”
他挑眉,大发慈悲地捡起枕头铺到床上。
莱娅此刻蜷缩在一团虽然不大舒服,但实在没力气换姿势。克洛克达尔钩了钩枕头,挑到她脑后的位置。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莱娅的发丝像寻找水源的小鱼,一点点挪到正确的位置。
看一个女人找枕头,很无聊,且浪费时间。
她在他面前毫无戒备地闭上眼。
像一种水果。比如番茄,比如脆生生的苹果,再比如水蜜桃。阿拉巴斯坦的水果种类很匮乏,番茄就是其他一种。见鬼了,阿拉巴斯坦哪里来的水蜜桃。
但随时可以从夏岛运,不是吗?
莱娅又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才想起沙鳄是谁,前世与今生重叠在一起,但下一刻她睁眼时,已经不记得梦中一切细节,她才彻彻底底想清楚,自己大概是病了。
从四季温和的威士忌山突然到了昼夜温差巨大的阿拉巴斯坦,奔波几天还受了凉,确实容易生病。
对了?她为什么会生病,她记得自己为克洛克达尔忙前忙后了好多天,对,就是因为他,不然自己强健的体魄为什么会生病。
看莱娅努力想说些什么,克洛克达尔定定地盯了她一瞬,最终俯下身去。
莱娅蹙眉,嗓子好似卡了块炭火,见男人放大的面孔和耳廓,她脑子里死死只有一个念头,并且也挣扎着说出来:“……工伤、赔、赔…钱……”
说罢,便有种任务完成的解脱,全然不在乎雇主什么反馈,耷拉下脑袋。
克洛克达尔有一缕碎发垂到额前,他向发顶捋顺,听清了话,冷笑:“雨宴的正式员工有医疗合同和工伤券,你似乎还没有入职吧?”
莱娅此时烧得晕晕乎乎,耳中似有虫鸣,已经忘记先前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言片语流入,什么医疗合同,她的大脑分析不过来。
只能看到克洛克达尔的嘴一张一合,面上流露出近乎讥诮的冷笑,她的目光又挪到他滚动的喉结上,和山尖似的,脖颈的血管青色蜿蜒。
莱娅抿抿嘴,舔了舔干燥的唇尖,嗓子都要冒烟了,她很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