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的内容截止于三年前。从楚胜高二时徒手掐死三只幼猫开始,后面的薄纸记录的均是他对弱小动物的残害。
常铭很快就看完了一整本日记,得出两个非常明显的信息。一个是楚胜为单亲家庭,他非常憎恨他的妈妈,他的妈妈有非常强烈的掌控欲,喜欢通过监控来控制儿子的人身自由;另一个是楚胜通过虐猫来赚钱已经有五六年了,可能还更久,加入群也是他主动在网上找到的途径。
从心理上看,楚胜的自尊心已然扭曲——通过虐杀猫狗来达到精神上的掌控欲与成就感,他甚至会在不愉快时“欣赏”自己的作品来纾解心情,将猫狗的濒死惨叫作为“音乐”。他为此快乐、满足,就像是从母亲那找回了年久缺失的自尊与自由。
常铭冷嗤一声,并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就算楚胜变成如今这般面目全非的样子是因为原生家庭、他的神经质母亲,常铭也不会同情他的遭遇。同情毫无用处且冷酷,特别是对已经发生的、难以挽回的事。一个人将自己的不幸强行嫁接给无辜的生命来抓住自己可悲的、高人一等的骄傲,露出洋洋得意的嘴脸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人”字拥有的意义与内涵已经唾弃了它。73zw捌.com
常铭把日记扔回床底,爪子挠着地板。他有点明白楚胜没在房间装监控的原因了,恐怕摄像头装在客厅已经是楚胜最大的退步了。他跳上书桌前的窗户伸头往外看,今晚的月亮白得惊人,像一盏大功率的灯泡挂在天上。
唠唠对骷髅头很不友好,抓着它哐哐当当地四处乱扔,配合骷髅头吱哇凄厉的怪叫,常铭听久了也难受,他不堪忍受地折起耳朵,转头叫唠唠过来。唠唠被他拍头拍过太多次,心里警惕值拉满,甚至还倒退几步,学起了骷髅头的鬼叫。
常铭:“............”
这货的语言天赋会不会太高了点?!
缅因猫朝月亮翻白眼,使唤鬼叫的鹦鹉把尚未用上的假肢踢过来。将假肢、余下的眼珠子、女鬼.血浆以及骷髅头收拾进塑料袋里,缅因猫和鹦鹉注意躲避客厅的监控原路返回,合力将白猫的尸体用另一个塑料袋装着一同带走。
夜色浓郁,常铭把道具藏回原来的地方。他让唠唠拎着装有白猫的塑料袋低空飞行跟在他身后。
林深小区里有一个人为用土堆成的山丘,不高,那里是人们常去的乘凉地。现在十点,人并不多,常铭走的又是后门,路灯只有一两盏,谁也没有看到他们。花了十几分钟,常铭最终停步在一小片树林里,他选择一处沙土柔软,拥有一树浓荫庇护的地方作为白猫的墓地。唠唠也没闲着,他也用自己的爪子帮着常铭挖坑。
坑很快挖好了,常铭随意甩掉爪子粘上的泥土,解开袋子的结,把白猫抱进坑里,他又瞄见旁边的野花,选了几朵颜色比较好看的摘下来一把撒在白猫永远沉默的躯体之上,接着就是填土,踩实。
生命由鲜活变为沉寂,血肉脱离白骨,白骨再经由时间粉化为尘。
常铭没有立刻离开,他静静地听了会儿风吹树叶的声音,时常有几片簌簌地落在他的脚边。
“走吧,唠唠。”,他侧了侧头,对唠唠喊道:“该回去了。”
也许明年的新生树叶里会有一片来自白猫的某一部分,不过这说法听起来一点也不科学,缅因猫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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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是不是猫的鬼魂来索你命啦哈哈哈哈】
楚胜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两颗眼球似乎要跳出眼眶,眼白也爬满虫子般的血丝。床头上的和衣柜里的公仔被他狠狠扔进垃圾桶里,然而这并不能压住内心狂跳的恐惧,于是他掏出打火机,看着火焰完全烧融它们才肯罢休。至于那些黑红的痕迹,他拧湿毛巾使劲擦洗,怪异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也许还有心理作用,他忍不住干呕几次。
【楚先生,我们查了附近所有的监控都没有找到一个可疑的人,我建议您在家里装个监控。】
卧室是亮的,所有的灯为他工作了一个晚上。他睡不着,或许是不敢睡,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监控里的画面:白影、骷髅以及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惨叫。
这是装神弄鬼,小孩子都能破解的花招,楚胜努力地解释。但当他捏着惴惴不安的心脏,走向阴暗的地下室想把晦气的猫处理掉,却惊惶地发现铁笼里的尸体不翼而飞,铁栏还被暴力地扭曲。
那只猫呢?它去哪儿了?它还活着?!
楚胜的双腿打着颤,再不敢看那间阴冷的地下室,他逃似的爬上楼梯,疯了一般扑进明亮的客厅。
没有鬼没有鬼......一定又是谁在装神弄鬼!
强打的精神终究扛不住疲倦,楚胜挣扎着陷入沉睡。入睡没多久,楚胜被拉入梦境,梦境很红,很吵,一头无脸的野兽咬住了他,猩热的舌头与森白的利齿将他一分两半,悚然的疼痛顷刻绞紧他的脖子。可他没死,他还在呼吸,在哀嚎,在求饶。他清晰地感受到肉与骨的分离,看到自己断裂的大腿滚落一边,而他来不及用手捂住断口迸溅的血就被扔进滚烫的水里。
尖叫撕扯喉咙,和曾经死在自己手里的猫一样。
五个小时的睡眠里,楚胜大汗淋漓地惊醒了两次,他再无睡意,呆滞地看着窗外的朝阳缓缓升起。
“楚胜,你发什么呆啊?”,同事低声提醒一副魂离天外的楚胜,“老板都看你好几眼了!”
楚胜眨眨干涩发麻的眼睛,莫名其妙地打了个颤,看得旁边的同事一脸奇怪。正在投影仪前讲业绩目标的老板狠狠瞪了楚胜一眼,嘴巴撅起刻薄的冷笑,就这么当场骂他一顿。
早上上班迟到,开会挨了一顿骂又被周扒皮扣钱,中午订的外卖冷得像隔夜菜,刚做好的报表正要保存,下一秒电脑蓝屏.......
这是楚胜目前人生里时常发生的事,但不幸统统撞到了今天,就好像鬼怪埋伏其左右,暗暗窥视。楚胜趁老板不在狠狠踢了桌子一脚,头昏脑涨的他跑去一个较熟的同事那问求佛拜神的事。
那同事两手佛珠串,脖子还有个观音玉牌,朋友圈里三天两头就跑去某某寺庙打卡。她一听楚胜找她打听求神拜佛的事儿,顿时有了兴致,喋喋不休地问他家里是发生什么事。楚胜忍着不耐烦,与她打马虎眼,说是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想着求几张符去去晦气。
拿到同事手机里加的大师的联系方式,楚胜也不管自己以前是如何嘲笑这些神神叨叨的骗子,一直绷着不曾放松的心终于落地了一次。
要真有鬼,他眼神阴狠地想道,今生是个畜生,永远都是个畜生。
洋洋洒洒的晨曦铺满阳台,天光大亮。躺椅上的缅因猫抖抖耳朵,睁开鎏火似的眼睛,起身时顺便伸个爽利的懒腰。昨天常铭又是十一点多回来,一身臭味,家里的灯早熄了,他没有惊动正在睡觉的顾岑松,钻进客厅的卫生间,把自己草草冲洗一遍,往毛巾上一通乱蹭后,浑身毛炸炸地跑到阳台吹干,顺带搁那歇一晚。所幸他的身体抗造,又是冲凉又是吹风也没有什么发热感冒。
闻了闻自己的毛,确定没有多余的味道后,常铭走到厨房门口往里看,顾妈正在煮绿豆汤,他轻快地跑到顾妈的脚边,伸爪扒拉几下她的裤脚。顾妈低头对他笑了笑,手中的厨具碰撞出清晨的第一缕烟火气,她拿来属于猫咪的专属餐具,倒一碗热腾腾的绿豆汤,放上一个肉包和一小截酥脆的油条。
常铭心满意足地开吃。
顾妈也给自己装一份,人和猫坐在餐桌前安静地享用早饭。顾岑松把自己收拾妥当出来时,对推开餐盘正欲下椅的缅因猫投来一个“你先等等”的眼神。
尾巴大力地甩了甩,常铭探头看看顾妈,顾妈显然也有话说,估计同样是冲着他来。常铭心里咂舌,倒是安分地趴在椅子上。
顾岑松和顾妈合伙对自家猫开了个小型会议,甚至唠唠也被叫了过来。针对最近猫和鸟过分早出晚归的情况,相较他们以前的表现,这几日确实有些反常。顾妈也听过小区里有出现虐待动物的人,出于担忧她本就不太愿意缅因猫和鹦鹉太经常往外跑,只是转念一想也不能阻碍他们爱玩的天性,一直拘在家里同样不好,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能早点回家就成。
“大概是从前四天开始,你俩就腻在一起。”,顾岑松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眼神在猫和鸟之间巡回,像是看见了什么地下交易,“腻在一起就算了,还早出晚归,早出晚归就算了,晚到十一二点或者凌晨一两点。”
缅因猫与鹦鹉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后者挨挨挤挤蹭过来。
“你以前不这样啊,生物钟跟我差不多来着。”,顾岑松认真又严肃地看着一脸纯良的缅因猫,语气很是疑惑,“昨晚,就昨晚,你干嘛呆六号楼那呆到十多点?”
“外面有坏人,坏人专门抓晚回家的猫咪。”,顾妈也作势恐吓,企图借自己的表情来产生威慑。
呆在六号楼的是作为替身的猫牌,在树上挂到了十多点。
缅因猫眨眨眼,眼珠子凝视虚空一点。他装傻地歪歪头,准备从桌子的另一边下去。唠唠早先被他深刻地威胁过,嘴巴也没秃噜出什么关键词,就算秃噜了,唠唠最多说些“拉屎”、“玩”、“打坏人”这些词,听得顾妈不明所以。
不到半个小时,一个小会议就这样草草收场。在当事猫和当事鸟的无辜眼神下,顾岑松和顾妈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他俩不能再晚归。这份约定以击掌作为盖章,其有效性在双方看来都有待商榷。
约定的有效性在今晚就得破灭一回,常铭还得再去一次。在他费心思怎么给自己和唠唠解决家里两大人的关注时,其中一个大人顾岑松因为新歌的缘故,需要去公司监制录歌过程,可能晚上就不回来了。
缅因猫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得太快乐,他板着脸送顾岑松出门,板着脸挥爪子,再板着脸走回客厅。液晶屏正播放一部惊悚电影,见顾妈还要闲心嗑瓜子消遣,常铭看了眼从阳台撞进来的光线,心想要么是电影不吓人要么是青天白日给了顾妈熊心豹子胆般的勇气。顾妈嗑瓜子磕得非常有节奏,常铭跳上沙发想看看电影怎么样时还被她顺手喂了几颗瓜仁。奈何他的牙口不适合咬这种细小的东西,常铭吐着舌头倒腾半天也只是把瓜仁干咽下去。唠唠倒是长了张适合放瓜仁的嘴,顾妈掌心里多出来的葵瓜子都进他嘴里了。只不过这货太喜欢学舌了,电影里主角团惊恐的尖叫也被他惟妙惟肖地学出来,其难听程度简直能让人丢掉自己的脑子。顾妈难免会被吓到,吓一次就要捡一次瓜子皮,最终她忍无可忍,把唠唠拎回鸟笼,装满满一盒的瓜子叫他自己吐皮。
电影这会儿快播到结尾了,常铭看着它若有所思,决定不把唠唠移出他的队伍。
夜幕如约而至。顾妈非常满意地发现自家猫和鸟都乖乖地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不是睡觉就是看电视,除六点多出去一趟但很快就回来了,他们又恢复成原先的乖相。等顾妈看完一些设计图纸再洗澡洗漱,也有九点多,她进卧室之前还去客厅看了看,确定猫和鸟都在。
缅因猫朝她纯良地歪歪头,转身爬上猫爬架钻进猫窝。顾妈走近猫窝,对着猫窝的小洞温柔地说了句晚安。
不一会儿小洞里就探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以及一声绵绵的呼噜。
常铭竖起耳朵认真听着猫窝外的动静,直到门锁落下发出“咔哒”声他才探出头来。又静静等了十几分钟,常铭把猫牌扔进猫窝,走到顾妈的卧室门前听里头的传出播放电视剧的动静后,他朝蹲在鸟架上的唠唠挥挥爪子,示意行动开始。
带着前晚的道具以及从空地处的编织袋里挑出来的一块白木板,他们轻车熟入地潜进地下室。这次常铭发现了点不一样的玩意儿——黄纸红字,鬼画符一般的行文格式。
这玩意儿.....是符纸吧?就电视里拿来驱邪镇鬼的道具?
说真心话,常铭一见这墙上贴的是符纸心里就有点怂,毕竟他确实不是个正儿八经的猫,顶多算官方失误以至于给他开后门投的胎。猫身人魂,真来个有本事的符纸,他会不会当场灰飞烟灭啊?
想到这,常铭在这些符纸面前也不轻举妄动。他试探地走近几步,对符纸哈气,挥爪子,见身体没有异样的表现,他的胆子加大加量,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势扯下一张符纸。
踩着符纸的残骸,常铭估计这玩意儿不中用,他高兴地咧开嘴,把剩下的符纸也通通撕碎。
楚胜也是怪好笑的,在聊天里大言不惭,一副我不惧一切牛鬼蛇神的样子,结果才过了一天,这连符纸都安排上了,下一次是不是要请个风水大师来现场驱鬼?这就说明了一点,昨晚搞的效果很不错,加上楚胜心理素质配不上他做亏心事的胆量,精神攻击非常有效。
回到正事,常铭找到客厅的总电闸,关闭这个房子所有的电源。接着他把从房子里顺手找到的大卷透明胶布费劲巴拉地撕开,联合唠唠用胶带将形象和触感都很逼真的假手掌粘着进门的第一个开关上,最后他与唠唠通气,排练接下来的“惊喜”。
“鬼叫你会不?”,常铭尽自己所能地开嗓嚎了几声,给唠唠做参考,“要很难听很难听的那种。”
“啊哦我嗷呜嗷呜?”,唠唠尖声叫一声后问道。
“不是嗷呜嗷呜嗷呜。”,常铭打回这个叫法,“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或者喵喵叫。”
“你学猫叫给我听听。”
“啊啊啊啊啊啊啊喵喵喵?”
“欸,有点意思了。”,常铭赞赏地拍拍鹦鹉的头,表示要再做润色,“难听一点,就....就比如中午看的那个电视,你学过里面的人。”
唠唠从没见过要求如此之多的甲方,想他一介语言学家,从来自由自在,哪里遭到这么多的挑刺。他一时间怒从心起,学舌上原本八分的相似度硬生生被他拔高到百分百。
常铭呆滞几秒,整只猫差点因这x射线般的魔音当场撅了过去。
非常好,不去当恐怖片的配音员乃那个行业一大损失,常铭毫不吝啬地予以唠唠强烈的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