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瓜棚里像是打翻了颜料罐,东一点西一点四处都是血雾撒过的痕迹,那个衣着华丽的小孩双手血淋淋的,脸上身上都是扩散飞溅的血迹,连草棚棚顶上都喷溅的到处都是。这孩子直愣愣两眼通红的盯着马车上两具尸体,没错,是两具尸体,这个出血量,如果这两位还能活就奇怪了。
可以想象到,朝阳穿过草棚的顶部散射下来,斑驳的光影晃动中,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孩跪坐在两个躺倒黑衣人头边上,用自己并不熟练的短剑切割着两个大活人的脖子。因为力气小,一下子只能割开一点点,用这种类似锯的手法缓慢的剖开黑衣人的血管,黑衣人全身被捆绑,只能不断扭头甩动,导致血液不规则四处喷溅,小孩一边切割着,诡异而华丽的画面。
这是唱的哪一出?顾长风放下西瓜,看了看尸体,两位黑衣人恐惧而又绝望的空洞的眼睛,再又看了看满眼通红的小孩。
一个六岁的孩子动手杀了两个成年人,真是难以想象!这得多大的恨意。
杀人从来都是一件痛苦的事,对凶手来说也是一样,顾长风见过无数刚上战场的新兵,第一次下战场后吐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把胃翻出来的一样。
“你杀了他们?”虽然不需要分析都能看出来,但是顾长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小孩点了点头。
“你和他们有仇?”
小孩依然是点了点头。
“什么仇嘛,你能下得去手。”顾长风凑上去看了看伤口,能从横七竖八不整齐的切口看得出来,下手时候发抖的手和下刀的坚决。
“他们杀了我父母。”身后传来沙哑的童音,似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般。
“他们杀了我父母!”小孩第二遍说,像是尽力呼喊一般,但是声音依然卡在喉咙里,然后就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顾长风表情凝固了一下,然后就没说话了。把两具尸体从马车上拖了下来,然后找了个瓜棚后面的土坑埋了起来。因为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用木板草草的掩埋,做了个标记,顾长风转回瓜棚。
此时小孩已经止住了哭声,只是不断的抽噎,眼圈依然通红。哭过之后,小孩的眼睛里神采恢复了一些,可以看出来是个非常聪慧的小孩。顾长风心中暗叹。
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仇家,毕竟作为捉刀人,得罪的人不少,而且两个黑衣人一上来就一左一右的包围自己。但是对方的言语中似乎并不知自己是谁,而且第一个黑衣人故意把自己和小孩隔开,明显是别有用心,再结合小孩看到这二人后巨大的反应,这两人应该是冲着这孩子来的,没准就是杀害了小孩全家,然后顺着河流一路追来,刚好碰到了多管闲事的自己。
管闲事的自己本来不想多事,但是对方一出手就是要取人性命,恐怕平时坏事没少做。
顾长风就喜欢坏事没少做的黑道贼人,平时这种缉拿黑道劫匪或是捉刀人们都喜欢抢着做的抢手活,是不少人扬名立万当大侠的捷径,是功成名就的踏脚石。
奈何黑道贼人们也是这么想的,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坏事做尽的一方。由于黑道贼人们江湖经验更加丰富,比那些名师指导过的子弟更加凶狠歹毒无下限,所以往往这些少年们是怀揣着大侠梦找上门来,结果变成了官府进一步提高黑道贼人赏金的理由。
这些黑道贼人个个八面玲珑,轻易不对这些世家公子出手,避免得罪世家过度引起不必要的追杀,但是折辱一番,换点赎金的事还是办得到的。久而久之,江湖上那些只知道逞强斗狠的悍匪被剿灭的差不多了,那些狡猾如蛇蝎的老贼却滑手的狠,平时很难遇到一个。
自己不止遇到了,还遇到了两个!
这两位黑衣人头上的人命案都有十几个,但是这两年忽然销声匿迹,现在突然同时找上门来,而且居然没有带任何手下的找上门来,对于顾长风来说简直是送上门的肥肉,不,是肥猪,足够吃一个冬天的那种。
但是现在恐怕吃不了一个冬天了,连吃完秋天都费劲,因为他们两个死了!
这些贼子的价值就在于抓到官府被问斩的时候,可以极大的提高地方官的声望,往往这种案犯都不需要等到朝廷秋决,各地刺史和太守都会到场监斩,所以这些黑道老饕活着的远比死的值钱,值钱很多!
想到损失了一千八百贯钱,顾长风心疼的就想扯自己的头发。这么些年来,顾长风基本只抓活的,因为抓活的不止钱多,还能让仇家尽量不会找上自己。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官府的事官府来做。一旦自己出手见血,那就变成了江湖的事。
江湖的事江湖解决。
顾长风怕的就是这一点,他一不是搜捕案犯的巡检,二不是维护治安的衙役捕头,从来不觉得官府发的捉刀人路引和照身牌能让自己在江湖的事务中起到什么保护作用。
捉刀人就是官府的抹布,哪里有事了有了案犯,又不想花费人力精力去收拾,就发点悬赏让捉刀人去收拾,就算死路上也无妨,抚恤金都不用发。哪里会管在江湖恩怨里捉刀人的死活,哪怕他们为官家效力而被江湖追杀。
能舒舒坦坦的躺在车里喝酒,比整天提心吊胆的提防追杀强多了。这个简单的道理,顾长风用膝盖都能想明白。
顾长风坐在小孩身边,听见小孩忽然说到:“我叫章宇,字玉阁。文章的章,楼宇的宇。”
“某叫顾长风。”说罢顾长风拍开了一个西瓜,自己上路的时候就带了两坛子酒打算好好醉上几天,连水都没带,两个瓜算当水喝了。
就是这四处飞溅的西瓜水,似乎又让人联想起了刚才不愉快的画面,顾长风眉头微皱的尝了一口,这瓜还怪甜的,丢给小孩一大块,这一大小两个人就如同用瓜洗脸一般的啃起了西瓜。小孩是渴的,顾长风是饿的,昨晚的肉汤被打翻之后,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吃。
这孩子似乎是心中的愤恨得到了宣泄,居然默不作声的吃的飞快。
转眼一个西瓜就进了二人的肚子。
吃完瓜之后,章宇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表现出与一个六七岁孩童完全不相符的理智。
章宇断断续续的说了全家遇袭的过程,全家人加上随车仆役三十多人,在从平虞县到庄和县的路上被人骗离了官道,然后在离开官道二里地的地方被二十几人给围住,管家见来人似乎不善,以为是普通的劫财,刚想上前打点一下,就被捅了个对穿。
紧接着这二十多人似乎是不约而同的同时下手,迅速把仆从们杀了个干净,抓住了章宇的父亲和其他几位男丁,分别拷问后挥刀杀了。母亲捂着章宇的嘴躲在车下,但是眼看着前面躲在车下的侍婢也被拉出来砍杀了,母亲把他塞进一个空桶,又故意装翻了其他几个空桶下了山坡,最后把章宇的空桶往水边的方向一推,便故意引黑衣人往另外一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