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过后,女人微微侧开身体，故作不在意地说都回来了，站在外面干嘛？给你买的新拖鞋在柜子里，你自己拿,蓝色那双。”aaaapaaaa
许维顿了顿,他“哦”了一声,走进屋内关上门，换上拖鞋后他难得有些无措。aaaapaaaa
明明这对父母对他而言也是陌生人，但因为有了父母这个身份，叫他难得踌躇起来。aaaapaaaa
“吃饭了吗？”女人又问了一声,她站在厨房门口——厨房没有门,只有一个帘子阻隔，她侧着身，用余光去看站在原地不动的许维。aaaapaaaa
许维过了。”aaaapaaaa
女人似乎有些沮丧，她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左右看了看后说出去一趟。”aaaapaaaa
许维很拘束,但他还是问道出去干嘛？”aaaapaaaa
“买点水果。”女人,“家里没水果了。”aaaapaaaa
女人突然反应过来爸还没回来,我让他回来的时候带点水果回来。”aaaapaaaa
她去找手机,她用着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人机，开着外放，在电话接通后喊道许啊！你下班了吗？！”aaaapaaaa
那边的男人咳嗽了两声上了！”aaaapaaaa
“哦！小维回来了！你回来的时候买几个橘子！别买多了,吃不完！”aaaapaaaa
男人…哦！”aaaapaaaa
“挂了！”aaaapaaaa
女人站着干嘛,你坐着。”aaaapaaaa
许维目光挪到客厅——aaaapaaaa
这套房子很小，两室一厅,大约不到六十平。也没什么装修,水泥地,墙面只是刷了白漆，大约多年没有重刷，有些地方已经起皮，客厅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沙发，只有两个藤椅，应该是从茶楼收来，人家不要的。aaaapaaaa
电视甚至都不是液晶屏，而是老式的方形电视。aaaapaaaa
墙上挂着一副万马奔腾图。aaaapaaaa
许维小时候和外婆住的房子都比这里好一点——好歹有瓷砖，虽然质量不太好。aaaapaaaa
许维坐在藤椅上，女人坐到另一个藤椅上，她打开电视后把声音调小。aaaapaaaa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女人说，“我都没来得及给你换床单被套。”aaaapaaaa
许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含糊地说了。”aaaapaaaa
女人“哦”了一声。aaaapaaaa
两人陷入了沉默，电视上放着许维从没看过的电视剧，似乎是抗日片，男主角正在和敌人斗智斗勇。aaaapaaaa
许维听着电视穿出的声音，注意力却都放在身边的女人身上。aaaapaaaa
过了不知道多久，女人才说爸换工作了。”aaaapaaaa
许维没说话，女人继续说前那个厂子买了条狗，说用不上你爸了。”aaaapaaaa
女人在你李叔给你爸重新介绍了个工作，河对面不是有个新小区吗？你爸过去做保洁，就是打扫一个电梯都每层楼的过道，每个月能拿两千八。”aaaapaaaa
“挺不错了。”女人说。aaaapaaaa
许维还是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aaaapaaaa
原本他面对谁都能口若悬河，可唯独现在，他的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一样。aaaapaaaa
女人能在家待几天？”aaaapaaaa
许维天。”aaaapaaaa
女人点点头，她转过头看着许维的侧脸，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伸手擦了擦眼角。aaaapaaaa
“你爸早就后悔了。”女人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没文化，你别理他，你别再跑了。”aaaapaaaa
许维低着头，他没有出声。aaaapaaaa
女人这些年，在外面怎么样？”aaaapaaaa
许维说行，刚拿了比赛冠军。”aaaapaaaa
女人抿了抿唇没有受委屈？”aaaapaaaa
“你爸……”女人嘴唇在颤抖，“当年不该那么说你……他知道错了。”aaaapaaaa
许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家庭的矛盾必定伴随着无数争吵，而作为最亲的人，又最懂怎么朝对方心口上插刀，于是他只是继续含糊道过去这么久了。”aaaapaaaa
女人沉默了。aaaapaaaa
她还记得儿子那时候就站在这个客厅里，几乎疯狂地问为什么不信我？！是他先动得手！我是你儿子还是他是你儿子？！他骂我是穷狗！朝我校服上倒墨水！朝我脸上吐口水！”aaaapaaaa
丈夫就站在卧室门口，瞪大了眼睛骂家说错了吗！我们就是穷狗！你怎么不能忍？！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进一高，我们花了多少钱！求了多少人？！”aaaapaaaa
儿子吼道让你们送我上一高了吗？！我都在求你了，求你别让我转学！我不是读书的材料！”aaaapaaaa
于是丈夫撸起了袖子再说一遍？！”aaaapaaaa
儿子怒吼说几遍都一样，我不是读书的材料！我读不出来！”aaaapaaaa
“放狗屁！”丈夫脸庞涨红，“怎么读不出来？！你比别人笨吗？！”aaaapaaaa
儿子！我就是比别人笨！”aaaapaaaa
丈夫抓住了儿子的手腕，扯着儿子出门！去给人家道歉！去给人家下跪！”aaaapaaaa
儿子死命往后坠不去！我要不要脸？你要不要脸？”aaaapaaaa
丈夫的身体在颤抖，他双眼充血有什么脸？我有什么脸？你把书念出来了，我们才有脸！”aaaapaaaa
儿子最终还是拖走了。aaaapaaaa
父子俩回来的时候就像仇人一样。aaaapaaaa
从那天起，儿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和父母争吵，不再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甚至不再惹事。aaaapaaaa
然后，他就带着户口本消失了。aaaapaaaa
后来她问丈夫，原来那天丈夫带着儿子去了老师家，让儿子跪下给被他打的同学道歉，让老师不要记过，不要开除他。aaaapaaaa
然后她就没有再问了。aaaapaaaa
她不想知道儿子究竟有没有下跪。aaaapaaaa
儿子最后还是没有读书，单方面和家里断绝了关系。aaaapaaaa
幸好还有周子豪，每过一段时间会给他们说许维的近况。aaaapaaaa
她和丈夫都不会上网，哪怕知道许维现在是游戏选手，也从没看过许维的任何一场比赛，只是每次都会记下儿子比赛的时间，给周子豪打去电话，问问许维那一场是输了还是赢了。aaaapaaaa
“你在外面，没被人欺负吧？”女人低声问。aaaapaaaa
许维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aaaapaaaa
女人就好……”aaaapaaaa
又是一阵沉默。aaaapaaaa
“对了对了。”女人提高音量，“我和你爸商量过了，这些年我们存了一些钱，你拿去在n市买套房子，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将来谈对象也方便。”aaaapaaaa
“你……你别恨我们……”女人低下了头，她这一只手遮住眼睛，哭着说，“爸妈没有文化，也没有钱……”aaaapaaaa
他们保护不了儿子，从小到大，儿子不管受了为什么委屈都是自己消化。aaaapaaaa
出了事，他们只能带着儿子去道歉。aaaapaaaa
儿子走了以后，他们回想起来，才发现这些年儿子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aaaapaaaa
可是当年，她和丈夫都没有把儿子的心情放在心上。aaaapaaaa
他们自己为了生存，也已经付出了全部力气。aaaapaaaa
她在雇主家也会被为难，被骂，还要笑脸迎人。aaaapaaaa
丈夫为了保住工作，要想尽办法给人送礼，被人嘲笑也要弯着腰说自己乐意当笑话。aaaapaaaa
他们一家人，仿佛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看一会儿电视。aaaapaaaa
像其他普通的家庭一样笑着聊自己的工作。aaaapaaaa
女人喘着气爸早就后悔了……”aaaapaaaa
自从儿子走了以后，丈夫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每次外面有人敲门，不管他在干什么，都要立刻跑去开门。aaaapaaaa
偶尔到了深夜，她起夜的时候，会听见丈夫用被子盖着头在哭。aaaapaaaa
然后她就只能装睡了。aaaapaaaa
穷，似乎真的是一种病。aaaapaaaa
这种病把他们折磨得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aaaapaaaa
连尊严都变成了奢侈。aaaapaaaa
许维从兜里掏出了纸巾，给女人递了一张过去。aaaapaaaa
女人遮着眼睛，许维只能先用手推了推她的手臂，轻声说一擦吧。”aaaapaaaa
女人放开手，泪眼朦胧的看着许维。aaaapaaaa
她的儿子，她的血肉化成的宝贝，已经长大了，长得这么好。aaaapaaaa
她突然什么都忘了，崩溃地大哭出声。aaaapaaaa
许庆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老婆抱着儿子痛哭的画面，他的手里提着塑料袋，他没有像妻子说的那样只买了几个橘子，而是买了对他们来说很奢侈的草莓和车厘子。aaaapaaaa
许维听见开门声的时候就已经抬起了头。aaaapaaaa
“父子”俩毫无防备的对视，又都在同一时刻移开了目光。aaaapaaaa
许庆没有说话，他沉默着走进厨房。aaaapaaaa
水声哗啦啦的传来，没过一会儿，许庆把草莓和车厘子端了出来。aaaapaaaa
客厅里没有其它能坐的家具，于是他从厨房卧室里找出一张塑料矮凳，坐到了距离母子俩有一短距离的地方。aaaapaaaa
女人哭了很久，许维肩膀都被她的泪水打湿了。aaaapaaaa
等她终于不哭了，许维才僵硬的挪动了一下身体。aaaapaaaa
“吃点水果。”许庆没有看儿子，而是对不断打嗝的妻子说。aaaapaaaa
他解释道上了，草莓便宜。”aaaapaaaa
“你……”许庆有些局促，他搓了搓手，没有去看许维的脸，“你回来待几天？想吃什么？我明天早点起来去买菜。”aaaapaaaa
许庆没有提任何有关以前的事。aaaapaaaa
但他的态度里带着讨好。aaaapaaaa
原本想回酒店睡的许维没有说自己要走，哭过的杨梅跑去收拾房间，留父子俩待在客厅里。aaaapaaaa
放在桌上的水果没人动，许维现在什么也不想--aa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