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千峰似剑(1 / 1)

社稷山河剑 退戈 2095 字 2023-06-17

倾风睁不开眼皮,光是听那凄哀婉转的哭腔,只觉有种云天晦暗的错觉。想是世无常,不是哪位亲友意外故去了。死的这在这里大约很有威望,他送行的亲朋少说要有上百。那些细细密密的别离悼词等传到她耳朵里,已成了要断不断、似吞似吐的模糊呓语。倾风零星听到几个字,多的不待分辨,思绪已然游离。恍惚中她甚至分不清那些恸哭的,是在陈冀送行,还是自己送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眼前的光好似千万点的落红,断了境的春意,也压住了她短短半生的梦。她在被勾起的悲痛愁绪中,将要新昏死过去,忽而察觉身下木板微微一晃,有床尾爬了上来。声音来听,窗口的位置就在床尾,那该是趴在她脚边朝外头张望。倾风不惯有与自己靠得如此相近,何况还是在自己伤病衰、无力抵抗之际,神智被八百里外的云霄猛地拽了下来,回到了残破的身躯,耳边那些混乱不成句的声音总算变得清晰,能稍微捋出一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脑海中便描出一幅大致的场景:几扑在裹着草席的尸首上,哭声如潮,阴风惨惨。这几日生死弥留,倾风满腔凄楚的离情倒是沉淀下去了,反想上前安慰他们几句:诸般苦痛皆是逃不脱的世情,有生来劳苦鲜欢,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都无法的。随即,倾风听见一阵铜锣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错杂的马蹄与脚步停在了屋外的空地。马上没有下来,勒着缰绳闲适地绕圈踱步。众的哀悼声骤然一止,变成极压抑的沉默。叫能轻易中品出某股深的怨恨来。一位青年男性慵懒开口道:“赵杞这条疯狗,自己死了不算,在台上当着诸多老爷的面,还敢使什么阴损手段,害老爷们坏了兴致。主子宽仁,不计较他这番过失。可他死前发狂,砸坏了院中一张桌案以及一套茶盏,这就该赔了,共是一百三十两。加上月需交的税银,们光是采石可不够,粮食也要交还一半上来。”他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有种拿腔捏调的做作,姿态很是倨傲,语气里带着恶意明显的嘲弄,又暗藏着一些恨意得解的畅快。光是听他说这两句,便成想象到他此刻眼高顶的模,浑像那些在权势面前卑躬屈膝,撒开绳索便张牙舞爪的恶犬。倾风不道妖境的一百两值不值钱,可听到周围克制不住的抽气声,是笔能要命的巨款。有愤恨回了句:“欺甚!”青年尾音一扬,阴恻恻地问:“说什么?”先前出声的不是被伴按住,还是自己忍了下去,没有回应。青年冷笑着道:“几条家犬,犯了大错,还敢朝主狂吠?莫不是赵杞替们赢过几次,叫们吃了两顿饱饭,就以自己有了底气?在我主门下,们不过是一群养在后院的家畜,叫们生便生,叫们死便死!不要以逗得老爷们高兴,赏们几分好颜色,自己就不姓奴了。”长鞭破风之声响起,抽在哪处血肉上。四面啜泣声起伏,众如秋日里瑟瑟的落叶,紧抱在一起。青年兀自抽打,嘴里大声咒骂道:“畜生!畜生!”他宣泄了心中怒气,丢下马鞭,不耐烦地说道:“有钱赔钱,没钱赔,这里的规则们都懂,我不多浪费唇舌。一炷香后,银钱粮食没上缴齐来,别怪我不客气。”倾风当这青年是哪个小妖,在外郁不得志,过来奴的村庄横行霸道。听他句句辱蔑,胸腔内生出一股凛然的杀意,戾气翻腾,恨不能将他一剑送去归西,竟硬生生将自己半死之的状态中逼醒,手指轻轻抽搐了下。倾风心中大喜,争回一点力气来。可惜经脉滞涩,内力稍一运转,全身血肉就出现针扎似的剧痛,疼得她险些又背过气去。她耳边轰鸣一阵,身上血液似江海奔流,定了定神,勉强外界窸窣的响动中,分辨出一道熟悉的声音。床脚的慌张地挪了挪身体,带得木床一阵摇晃。窗外,赵余日小步靠到青年身侧,佝偻着背,语气卑微地讨好道:“阿彦,赵杞哥……他前也是待好过的,念念旧情,帮着给他留个全尸吧。”青年没搭理。赵余日怀里小心翼翼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把零散的银钱,她

一手捧着,另一手去抓青年,想把东西交给他。这举动不怎么触怒了青年,对方脸色一变,反手往外一甩,抽在赵余日的脸上。散银陡然洒了满地,有的滚远处去。赵余日是被打得眼前发黑,趴在地上眩晕了会儿,缓过神来,赶紧去捡地上的东西。青年指着她训斥道:“别碰我!脏了我的手。”他手背蹭着衣服,拼命擦拭自己的皮肤,憎恶道:“还有,别再叫我那个名字,我如今是替城主做事,这贱民少与我攀关系!”赵余日侧脸红肿了一块,蓄着泪水,视线模糊,跪在地上手掌摸索。边上帮着捡了一些,交还给她。赵余日数了数,还是少了两个铜钱,急得要哭。抬眼见对面几个穿着黑衣的正一脸兴味地看着她,鞋底正踩住了半枚,不敢过去,只能落寞地坐在原地,衣角将铜板上的泥擦干净。唾弃自己没出息,又抬起手,将脸上的血泪一并擦了。“娘!”床脚那低低叫了一声,两腿轻蹬,试图翻出窗去。许是响起父母的嘱托,刚站起身,又趴了回来。原来还是个稚嫩的孩子。那女童捂住眼睛,不敢再看,床尾爬了过来,躺在倾风身侧,蜷缩成一团。扯过倾风盖在身上的一角薄被,将脸埋在里面咬牙啜泣。倾风咳嗽一声,被气得呕出一口血来。心中越是愤慨,身体倒跟回光返照似的,支着副枯死的骨架,又九泉下不甘地爬了出来。这次是半边身体能动了,只是还睁不开眼睛。孩子察觉到倾风在颤抖,哭声一滞,这发现她脸上汗涔涔的一片,贴身的衣服都快被打得湿透。忙手给她擦了擦嘴角的血,在她耳边叫道:“喂?姐姐?”倾风拼着口气,想醒过来。额头上的青筋狰狞外凸,看得女童心生胆怯,朝后躲避。院中又是一阵喧哗,女细长的尖叫声刺破长空,众纷纷上前阻拦,围成墙挡在前面。首的男嘶声道:“哪里能马上筹得一百多两!粮食也没有了,这月发的粮食就不到往常的一半,哪里还有能剩下?行行好,先宽恕我们一段时日,我们定还,定还!”青年不所动:“我体谅,何来体谅我?我不过是奉命过来取钱,们不给,等上面的将军亲自来讨,能由得们好果子吃?少来害我!要怪就怪赵杞求死都不安生。”他连番的打压,又冒出这通恬不耻的话,终有忍耐不住,群中冲出来,指着他鼻子唾骂道:“杞哥怎么死的都还不道呢!这一百多两是要进谁的狗肚,拍拍胸脯敢认吗?!”青年脸色骤然阴沉,冰凉的眸中烧起一团火。说话的尾音没落,便被身后的亲友扯了回去。群簇拥在一起,带着惊恐的神色不住朝后退去,直至退无可退,靠上后方的院墙。一片可怜的叫声里,青年将抓了出来,揪着对方的头发按在空地上,一脚踹向他的膝盖,又往他身上啐了一口,伸出手狠毒地道:“给我拿把刀!我今日非割了他的舌头!”不待他发难,路上又来一批马。这次来的该是真正的小妖,倾风察觉到了窗口飘进来的妖气。修很是粗浅,也可能是血脉不纯。许是与妖通婚生出来,又觉醒了妖性的小妖。妖族们一出现,原先那暴戾恣睢的青年立马收敛了脾性,不说杀了,扯起张假笑的脸躬身相迎。首小妖看也看不他,刀尖指向仍横躺在地的尸体,大笑着道:“赵杞与拼斗,不幸死在台上,照理,他的尸首是该丢去喂狗的。可我念及们还在忍饥挨饿,所以特意送还给们。们怎么还不生火架锅,好好庆贺?平日难道能吃得上肉吗?”村民们敢怒不敢言,连怨憎的视线也不敢直落到他们身上。深低着头,攥紧的五指在手心抠出一块血肉。见着周围众皆是与自己一,心中顿觉一片悲凉,比死了还要不堪。狗只需要摇尾乞怜,真被扼住尾巴,还会暴起反抗。可是他们呢?被欺凌到这地步,却只是闭目塞听,当一副徒具形骸的活尸首。生一世,不过求口气在,怎么就那么难?小妖想来曾在这个叫“赵杞”的身上受过气,对此仍不满意,握着马鞭,挑起边上一的脸,挑衅道:“低着头做什么?给我笑啊!莫非们不高兴?”

青年谄媚地跟腔道:“听见没有?苦着张脸给谁看?们这帮煞风景的腌臜东西,连笑也不会?”众熬了他两鞭,强忍着没作声。小妖叹道:“我说们,种地不行,采石不行,挖渠也是慢慢腾腾,比不过别。好不容易出个手脚麻利的,去给老爷们逗逗乐子,还坏了几位官爷的雅兴。叫我说什么好?”一老者赔着笑脸,走上前道:“几位官爷,明年粮食的收成定能上来,届时便将欠的账目都还上。”小妖说:“明年?那是因妖主夺得了境的国运,与们有何干系?这是天道垂青我妖族,自然不能算作们的劳力。往常是老爷怜悯们,花着大半银钱养着们这帮废物。如今天时顺正,五谷丰登,明年的税赋自要加收三倍,还得上吗?”群中传来几声凄怆的哀鸣。小妖不管不顾,勾勾手指,身后几个走狗立即上前,上手去抓群里的年轻姑娘,女童也不放过。还有的直接冲开紧闭的房门,要挨家挨户地搜寻。“不——不——”“娘——”“放手!”“狗贼,我跟拼了!”哭叫声连成一片,吼声喧天。群彻底爆发,拥攘上去,紧拽着那些的手不放。一些孩子被两边力撕扯,哭得接不上气。这畜生!倾风睁开眼睛,整个仿佛刚水里打捞出来,急促地呼吸。边上的女童想要冲出门去,被倾风一把拦住,拖了回去。女童吓得大叫,声音被外面的嘈杂盖了过去。一墙之隔的屋外,赵余日衣衫凌乱,长发早不被谁给抓散了,长发覆面,还顶着半边高的脸,声音沙哑,活似女鬼。手里抓着一个,自己又被对面的壮汉抓着,绝望中哭喊道:“我有——我有!我们可以还钱!”首的小妖冷冷睨她一眼,没当回事。赵余日尽力气,腾出只手,怀里摸出一把扇子,高举在空中:“我有金子!我们能还钱!这里够了吧!”金色的扇骨在日光下显得尤刺眼,尤是周边都是一群灰扑扑的。对面的差役们下意识停了动作,那奴颜媚骨的青年率先冲过来,劈手夺过,两手恭敬呈给小妖。“这是真金?”小妖翻看了两遍,手上掂量着量,没觉出问题,狐疑道,“是哪里来的?”赵余日嘴唇翕动,面上已无色,被边上力抱着,哆嗦半天说不清楚。“是偷来的。”那小妖笃定地道,“贼赃也想拿来抵债?掉在昌碣城的东西,就是我主之物。要么是偷窃,要么是欺瞒,总归都是大罪!呵。”他将扇子收进自己腰间,单手抽出刀,朝赵余日走了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边上有横扑过来偷袭,小妖眼也不眨地一刀砍去。那敏捷地躲了下,手臂被刀锋扫到,伤口入骨,一时血流如注,躺地痛嚎。小妖抖了抖刀上的血,冷漠地道:“还敢来拦?这的暴民,全给我杀了。如果都不听话,整村的都杀了,尸体挂到外面去,叫附近的奴来看看,这就是敢忤逆的下场。”倾风左臂支撑着坐了起来,翻过身,想要下床,不料直接摔了下去。她刚长久的昏迷中脱离,眼前一片昏花,如蒙着厚的水雾,唯能看见大片的光。边上的女童滚下来扶她,被倾风摇摇手挥开。倾风踉跄地爬起来,摔了两下,已能摇摇晃晃地站稳。她摸到大门,朝外推了推,再朝里拉开,赤脚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