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规定下人的生和死，不过却不让人预知生和死的日期。——《吉尔伽美什：第十块泥板》

…

远方石原的通天巨塔燃烧破碎，坠落的砂石铜铁多如海沙。战吼与鲜血织成细密的罗网，覆盖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黑夜里的焦土。巨塔如同直插云霄的火炬，点燃了古老的巴比伦石城和先王们的王墓，把被誉为“古国脐带”的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也被烈火烧得滚烫。

漆黑的夜幕中成千上万的黑紫色裂缝撕开无形的屏障，一个个威严而不可撼动的身影从裂缝中踏出，驾临早已被灼烧得沸腾的凡界，他们的脚不沾尘土，却在肆意践踏整片大地。

白色的蒸汽升腾如云，巨塔掩在重重的火焰与蒸汽中，又是那曾灭世的洪水从天顶隆隆涌下，倒灌入巨塔的塔身中。被烧成焦黑的还在吼叫的人影就像一只只挣扎的蚂蚁被裹在洪水里坠出塔外，血肉肢体飞溅，巨塔一层层崩溃瓦解。

于是旷世的地震在巨塔的崩解中悍然而起，繁茂了千年的大陆沉下海底，深海中不毛的冰渊、砂石的海床和海底的石城破开汹涌的海面冲上陆地。

海面拔起山峦，大陆沉为海渊。

战火不止燃烧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古巴比伦王国。

以未完工的通天巨塔“巴别塔”为中心，恶神的怒火向四周蔓延，点燃那些凡是有人类生活的国度城邦。

…

在阿斯加德的金顶神宫琴利中，

年轻的巴德尔靠在染血的窗台金栏杆上，眺望着跨越茫茫冰海和森林的遥远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还有那座已经毁去了一半的燃烧着的巨塔。

“通天巨塔倒塌的日子到了，那就是恶神审判人类的日子，他们建造的巴别塔触怒了妄图夺回被割裂的凡界的众神们，我们帮不了他们，那些神的数量远在我们之上。”

白色的丝绒缠住了霍德尔全盲的双眼，但他能用耳朵去听到一切，用鼻子去闻到一切。

他闻到了无穷无尽的战火和死亡的味道，听到了过去和未来的不绝的哀嚎。

霍德尔掰开巴德尔紧握的拳头，把沾满鲜血，已经崩口的铁剑轻轻塞在巴德尔的手里，“哥哥，他们又来了，可我们要守不住琴利了。”

“守得住。”

巴德尔拿起卷刃的铁剑，回过身去，紧紧牵起弟弟霍德尔的手，一步一步走回琴利的王殿。

铺天盖地的带翅翼的暗精灵从黑紫色的裂缝里冲出，像一群剧毒的苍蝇和蚊虫，还有一列列从尘世之下的斯瓦塔尔夫海姆冲入宫殿的矮人和巨魔——诸神黄昏后，他们也同属于暗精灵的庞大一族。

女武神瓦尔基里们的尸首倒在地上，破碎的金银盔甲和红色的战袍昭示着她们已经战死，白翼的天马在殿内四处乱窜，一支支钢矛和利剑刺穿了天马雪白的身躯。

巴德尔攥紧手里的剑，他见不得这样的欺辱神宫阿斯加德的场面。

他用剑尖指着入侵者咆哮：“我绝对不允许有第二次的神之劫难！决不允许你们这些肮脏的黑暗生灵闯入神宫岑利！我会用光明把你们赶回永远黑暗冰冷的斯瓦塔尔夫海姆！”

暗精灵举着刀枪冲到巴德尔的面前，巴德尔挥动手里的铁剑就像太阳绽放耀眼的光辉一样，把暗精灵的身体砍成一片片燃烧的灰烬。

巴德尔把铁剑一甩，插进了石地板中，他立刻以威严的古冰岛语喊出卢恩符文的魔法咒语：“dag！”

以女神诺忒的四儿子之名dag命名的魔法“昼”瞬时间照亮了整片神宫琴利的建筑群，那亮光连盲眼的霍德尔都觉得刺目，而巴德尔的身体却变得异常暗淡无光。

魔法“昼”在巴德尔耀眼的一生中只能使用一次，使用一次，便永远会失去“昼”的光明，光明神巴德尔的身体便会黯淡下去，像这样损耗光明的魔法还有两个，只有万不得已的末日之时巴德尔才会使用。

在“昼”的强光灼烧下，神宫里所有的暗精灵都惨叫着磨灭了，但是在极亮的光明中，却有一柱无穷的黑暗疾速射来，那竟然是只有霍德尔才能使用的“熄光之矛”阿萨蒂斯！

巴德尔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的弟弟会攻击自己。

阿萨蒂斯那可以吞噬所有光明的、漆黑的矛尖已经到了巴德尔的胸前，但是却有一个身影闪过来推开了愣住的巴德尔。

巴德尔被撞开，倒在地上，等他摇晃着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霍德尔的身体被阿萨蒂斯狠狠钉在了宫殿的墙壁上。

“弟弟！”巴德尔惶恐地惊叫，他冲过去抱住霍德尔的身体，擦去从霍德尔身体中流出的黑云一般的血液，“这究竟是……”

霍德尔没有痛苦的表情，他扬起苍白的、平静的脸对巴德尔说道：“我背叛了黑暗，这就是背叛黑暗的代价，阿萨蒂斯已经不属于我了，它现在是暗精灵的王者、曾经的冰霜巨人亚弥的武器。”

“为什么你要那样做？”

巴德尔握住弟弟的手，把额头靠在弟弟的额头上，

“你背叛了黑暗就不再是神，亚弥成了替代你的黑暗神。”

霍德尔高兴无比地笑起来，咳出了大朵的血花，他颤抖着使劲摩挲着自己那英俊开朗的哥哥巴德尔的脸颊，“我因为‘黑暗’的神格天生背负了这盲眼的苦难，背负了杀死哥哥你的宿命，背负了受人唾弃而不被爱戴的骂名……”

“不，我永远爱你，不管你是否代表黑暗。”巴德尔想要拔下沉重尖锐的阿萨蒂斯，但是他却根本动摇不了这把黑暗的长枪，绝对的黑暗甚至还会将巴德尔的手心灼伤，

“就像每一朵篝火都会在森林里投射出树木的暗影，你永远是我的影子，霍德尔。”

“熄光之矛”阿萨蒂斯忽然从霍德尔的身体中抽出，变成一只硕大的漆黑的乌鸦，乌鸦嘶哑地尖鸣着，它飞过阿斯加德的宫殿群，巴别塔燃烧的火光照耀在它的身上——可乌鸦仍然漆黑一片。

因为它是能熄灭世间一切光芒的阿萨蒂斯。

乌鸦逐渐变大，翅翼如同毒龙尼德霍格一样挂满枯骨和尸骸，直直飞到永恒的冰冷与黑暗的彼方“斯瓦塔尔夫海姆”，再也不回头。

霍德尔的身体已经很冷了，他靠在墙边挣扎，墙壁上都是漆黑的血，“哥哥……哥哥，帮我扯下我遮目的白丝绒，我想我能看见你的脸了！”

巴德尔迟疑地摘下了霍德尔缠了一圈又一圈的丝绒布条，一双失去眼珠的空洞眼睛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