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景先前忙于征战,所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周围局势稳定之后,打算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再又一次将境内人口排查一遍后,各坞堡主被打散进军队。虽然他们仍然对土地有所有权,然而既然进入军府编制,那么就需要照军中法度来提供军粮、兵源。
这是一个后世保甲制和三长制的魔改版:十户为一甲,十甲为一保。军中的同伍,在平时也是邻里。保长和甲长要么是当地的士族,要么是军中百夫长以上军官。负责。这样做,是桓景对当地坞堡主的妥协。
司州一带除了自己,最大的坞堡主也就是李矩,其余的坞堡主往往不会超过百户规模,于是当地士族勉强接受了从拥有部曲的坞堡主,转变为当地的地主和保甲长。虽说在后世看来这算不上进步,但在此时,相比其余地方,归军府管辖的最基层流民至少对保长甲长没有人身层面的依附。
当然,不满的人还是不少。一些坞堡主中较传统的人物认为,这样会导致世家失去家族的“传承”,面对这帮丘八毫无还手之力;而新军中不少士卒也担心这样的制度会蜕变为曹操式的军屯,最终大家从自由的军人,在一次次对士族的讨好后,沦为了世家大族的部曲。
这些反对势力都被桓景用强力暂时压制着:全司州境内,不准妄议改制,擅自议论形成舆论者,富者剥夺田产,贫者鞭笞数十。高压一段时间之后,众人见情况并没有迅速恶化,反对的声音暂时消停了。
但是,这些不满的声音也都传进了桓景的耳朵。有魏国的前车之鉴,桓景确实担心这个制度迅速腐坏下去,最后保长甲长的官职都变成给世家大族谋私产的终南捷径。
所以有了改革的第三条,设立直属于自己的精干监察机构
桓景先前走的是商业与间谍混合的情报模式,但这个模式多是对外的情报。从现在起,桓景开始从唐泰斯的商队里面选取精干的流民少年,重组成一支百余人的监察机构,号为“尚虞备用处”。之所以选择流民,是因为流民受新军恩最多,足够忠诚;而选择少年,则是因为年轻人较少传统观念。“尚虞备用处”以冉良为首领,毕竟虽然也是少年,他的情报经验算是最为丰富的。
至于为啥叫这个名字,就是桓景本人的恶趣味了。不光是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仅仅是为了给桓家采集日常用品的机构,对外倒也可以掩人耳目。还是因为在原时空,后世所谓的“尚虞备用处”还有两个更加臭名昭著的别名——“粘杆处”和“血滴子”。
如果是自己在任上,只要情报准确,就还能通过人力矫正这个体系。至于将来怎么样,将来再说。
在箕关之战后,三条改革就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期间经历了不少战事拖延,又是清人口,又是计算田亩,直到这个暮春,方才完全确立下来。
视察完洛阳城外的一处田地,与当地士族和新军军官交谈后,桓景还是觉得心中忐忑——也不知这次刈麦,会不会出岔子。
平时农活就以刈麦时节最重,所以这次刈麦也是对新军新制度的一种压力测试。若是在收获之时,尚能保持对周围势力的反应速度,那么这就说明这个制度是可以长期维持下去的。
洛阳城外,太阳渐渐依城西南侧的周山而下,在山丘上覆盖上一层血色。周山名为山,其实是三个相接的土丘,当地人都传说是东周敬王、悼王、定王的陵墓。
暮色苍茫,骑在马上,遥望远方周山,想起前朝故事,桓景不禁长叹:自己被历史一路向前推着,也来到历史的岔路口了。
“使君何故太息?”身后温峤立在土坡上,顺着桓景的目光向前望去,山形不过百丈,其上郁郁葱葱。
桓景遥指周山:“人言此山是东周三王之墓,我不叹别的,只叹这三王在世时不能有所作为,明明只能在诸侯间做个傀儡,却劳民伤财,修如此大的陵墓。”
“使君之言是也”,温峤言语中难得露出一丝伤感,“虽然周王贵为天子,亦不过是小人。小人之陵,化为荒丘;君子之陵,百世不灭。”
桓景先前只是震撼于历史的悠长,感叹于自己的渺小罢了;现在抬头再看周山,只觉得天地宽阔,而周山不过弹丸,这些坟冢的主人,亦不过庸人而已。
“小人之陵,外不过封、内不过俑,皆是土木无情之物,与荒丘何异哉?君子之陵则不然,外乃功业,内乃法度。”
温峤明白桓景言外之意,正是正在进行的改革,于是也接过话来:
“立法于万世,恩泽于千秋,此所以不灭于天地者也!使君岂有意乎?”
此时,桓景坐下的青龙马不知为何一声嘶鸣,他顺势在夕阳之下纵马驰骋,风从耳旁拂过,他不禁快意大呼:“知我者,太真也!”
马不过跑出数十步,桓景勒马回顾,只见洛阳城方向,忽有一骑疾驰而来:
“桓刺史!温司马!公主有急事请二位回去!”
居然是临海公主有事,这是桓景万万没有想到的。自从公主来了洛阳,嫁与桓宣之后,自谓寻到了一个安稳之处,只是操持内府琐事,除了偶尔随军激励士气,并无参与政事的意图。
以桓景在寿春初遇公主时,公主表现出的聪慧与主见来看,似乎她并不是个甘于平庸之人。
如今突然请自己回洛阳,也不知是什么事情,难道天子那边出事了?
桓景收起澎湃的内心,急急拔马向洛阳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