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到弟兄,我手下有一员谋士,名唤刘暾。之前向东北去给曹嶷送信,不知道为何一直没有回来。将军耳目遍及豫兖,想必有听闻过他的下落。”
石勒接过一旁小厮递上的羊肉汤,却不喝,只是先将大葱细细切成末,然后撒进汤里:“刘暾啊,是那个高高瘦瘦的,下巴上有颗痣的文士么?”
“对,对。”
石勒将羊汤慢慢搅乎着,“那个人呀,我听说他被桓景抓住了,大将军在桓景那边不是有探子么?你不知道?”
王弥的表情严肃下来,“慢着。你怎么会知道刘暾长什么样子?又怎么知道他被桓景抓住了?难道说,你和桓景”
石勒仰头将汤一饮而尽:
“没错,桓景把刘暾交到了我手上。不过桓景这小子背叛了我,那倒是后话了。”
“那么,刘暾,人呢?”
石勒反手把刀往案板上一插:“被我斩了!”
王弥突然起立,怒喝一声:“你为何胆敢斩我的人?”
两侧五营大将拔刀出鞘。石勒身旁孔苌、支雄、支屈六等人亦拔刀,双方一时剑拔弩张。
唯有石勒依然坐着,漫不经心地吃着肉。
见石勒头也不抬,王弥拿起之前盛白酒的酒杯,往石勒脸上一泼。
接着王弥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霎时间,席后身影窸窸窣窣,只见王弥的亲卫们身手矫捷,霎时间便将宴席众人团团围住。
“石勒”,王弥指着石勒的鼻子,“我作为汉国大将军,来历数你的罪过。
“你罪有三。
“其一是先重用重犯苟晞,以为左司马,其后又不报朝廷,而私斩之。
“其二是勾结晋国桓景,私相贸易。
“其三是擅杀友军军师。
“有此三罪,天理难容,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石勒听罢,取来一旁手巾,拭去脸上的酒液,缓缓站起来:
“难不成大将军还相信汉国有朝廷?别开玩笑了。就刘聪那种人,连刘琨都打不过,如果不是手下有刘曜,他还在平阳吃狗肉呢!”
噢!我忘了,刘聪现在没去洛阳。”石勒拍着脑袋,故作惊讶,“怎么回事呢?原来洛阳被你王弥给烧了,哈哈。”
王弥呵斥道,“大不敬!何况朝廷不能治你,我的亲卫一样能治!”
他环顾四周,筵席已经被王弥的百人亲卫团团围住。这些亲卫各个白衣银铠,与营帐外那些面有菜色的士兵不同,他们一个个红光满面,意气风发。
“石勒,我们现在确实是在你的营帐里,但你又被我的亲卫控制着,现在就是插翅也难逃了。还不快快认罪,我亲卫的刀可不认人!”
这百余亲卫是随王弥出生入死的精锐,其中多有奇材剑客,此时包围筵席,隔绝内外,石勒其他部众再要救援肯定来不及。
“何况,营帐外还有我的四万大军”,王弥呵斥道,“你的两万人马,在我四万大军之前,怕也是要作鸟兽散。”
石勒仰天长啸,感慨地看着王弥:
“王弥啊王弥,你我周旋半生,看来凡事终究是有个头啊。”
王弥冷笑道:“你以为感慨几句,就能救得了你的性命吗?”
“我不是在感慨我自己,我是在感慨你。”石勒将手指向王弥身后,“你以为,你的军队,就真的是你的人吗?”
这时王弥身后,四位大将同时戴上头盔,从怀中掏出一根红色羽毛,插在头盔上。只有一员大将,看向之前的同伴,惊慌失措。
而接下来,随着他们长官的动作,亲卫也多数掏出了红色羽毛,插在头盔上。接下来是一阵力量悬殊的厮杀,凡是没有插羽毛的亲卫与将领,全数被当场诛杀。
“王弥,你早已失掉人心了!”石勒长叹,“听听你部众的心声吧,这可是最后一次了。”
“王弥老贼,你在豫州这地方迁延这么久,是把青州老家忘了吗?”
“你自己吃得白白胖胖,可军中士卒没有粮食吃,我们都在挨饿呢!”
“石勒能够击破苟晞,你却连小小的宁平城都打不下,被名不见经传的桓景挡住。我们怎么敢继续跟着你呢?”
王弥望着自己曾经的部下,不禁目瞪口呆。他知道部下对他有不满,但没想到多年相随的这些人,竟会出卖他。原来,早在征讨陈县之前,这些部下发现跟着王弥没有出路,就和张宾开始私相往来。
当时在陈县营帐中,张宾给石勒看的,正是和这些部将的往来书信。只是石勒一直不能确信这些的人忠诚,直到王弥前来,他们和石勒不断交换眼色,石勒这才放心。
于是,王弥将佩刀丢弃在一旁,身后的他的营中四将立马将他按在地上。
“王弥,你有三罪!”现在轮到石勒来历数罪行了。
“焚毁洛阳宫室,屠杀洛阳百姓,是为罪一。
“不遵调遣,私自前往豫州,是为罪二。
“到了豫州之后,多次试图刺杀征东将军石勒,是为罪三。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王弥挣扎着抬起头:”没什么话说了,我王弥平生愿赌服输,死在你的手上,也算不枉此生。“
石勒不再言语,挥刀斩下去,终结了这位乱世枭雄。
“倒是个硬汉子。”他喃喃自语。
筵席上歌照唱、舞照跳。石勒军中没有美姬,只有北地出身的军士,带着北地杂胡的尖角帽,在胡笳声中跳着悲凉的破阵舞。这时,石勒回望筵席一角,才发现张平已经吓得瘫软在了座榻上,于是他端着酒杯走过去。
“喂,豫州刺史,你怎么看刚刚的事情?这可是你们豫州地界上的谋杀案!身为刺史你得管管。”
张平勉强坐起身子,但腰还在不住打抖,于是只好向前匍匐在地上。
“我张平不才,之前在许昌,有眼不识泰山。”张平结结巴巴地说,“现在豫州刺史的官我不要了,当个汝汝阴太守就好!并且愿意全心全意地作为将军前驱。“
“这还差不多”,石勒弯下身子,抚摸起张平的后背。
第二日,石勒让王弥的四位部将回到营中安抚旧部,自己则强行兼并张平部,然后也随之进入项城。
不过张平的七八千人还好说,收编王弥的四万人终究难度太大,于是石勒让王弥的军队暂时保持先前编制,留在项城安抚和消化降军,自己则写信让石虎调许昌兵力前来。
于是向东进讨桓景的计划暂时被搁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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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十月,勒请弥燕于己吾,酒酣,伏兵袭弥,斩之,并其众。”《楚书·列传第八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