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不会是同路人。”妍珊也低下了头。
“不会是同路人?不会是同路人?”蒋书轮不断地在心里念叨着。
他们吃完饭,便回去了。天边的红日已完全淹没在地平线里,连晚霞都褪去了红色的光泽。集市也要散了,摊主们都在准备着收摊。这是一天中黑暗与光明搏斗的时刻,这个世界最终会沦陷在黑暗里。路灯亮了,他们的影子薄薄地映在路面上。妍珊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影子,由短变长,又由长变短。蒋书轮还在想着妍珊的话语,妍珊的那几句话就如经书一般,需要蒋书轮仔细研磨的。
他们终于走到了学校,妍珊向蒋书轮摆了摆手,准备回宿舍。男教师宿舍和女教师宿舍是相隔很远的。蒋书轮看着妍珊的背影,他仿佛充满了勇气,大声向着妍珊说道:
“妍珊,我愿意扎根农村,坚守农村教育!”
妍珊回过了头,眼睛里似乎噙满了泪水。她的嘴唇嗫嚅着,她想说话,却又哽咽住了。她的白色的印着暗色花朵的裙子在晚上更加明亮了。他们久久凝望着,这一刻,他心里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蒋书轮的世界里从此便多了一个人。周末,他们喜欢去县城的公园,公园中心是一大片的湖水。他们泛舟湖上。湖里的水多清澈啊!深秋的天空又是多么蔚蓝。人们坐在船上,一时分不清哪里是湖,哪里是天。他们仰起头,那广阔的天空就是深蓝的湖水,那朵朵的白云就是一叶叶小舟,那敏捷的燕子就是一只只海鸥。小舟在海波中缓缓地流着,一会儿便从海的这头流到海的那头,海鸥在小舟之间来回地穿梭,欢呼这新的世界。他们低下头,湖水里有一轮巨大的白日,这白日把湖水照得更蓝了,把他们的船照得更亮了。小船从这白日上流过,发出耀眼的光彩来。蒋书轮和妍珊陶醉在这似真似幻的美景里。
“妍珊,我是在做梦吗?”蒋书轮认真地问。
“苏轼说,人生如梦呢!”妍珊依偎在蒋书轮的身旁。
“即便是梦也是好梦,因为这梦里有你。”蒋书轮紧紧地抱着妍珊。
“快看,这鱼儿多漂亮!”妍珊挣开蒋书轮的怀抱,手指着那红色的小鱼。
“就像柳宗元《小石潭记》里描写的小鱼,‘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那首乐府民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蒋书轮接着背道。
“我多么想做莲叶间的鱼儿,它们多自由多可爱。”妍珊看着湖里的小鱼,不自觉地说道。
“其实,做那个采莲的女子最好了,她也许在边看着这自由可爱的小鱼,边思念着她的心上人呢!”
“书轮,”妍珊蓦然回头看着他,深情地说,“这首诗做我们的定情诗可好?”
“定情诗?”蒋书轮起先有些疑惑,随后高兴地抱着妍珊,深深吻着她,说道,“那太好了,就这首!”
这时蒋书轮从口袋中取出了他的那支杏红色的笛子,笛子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温柔的光。蒋书轮吹响笛子,笛声如一只只精灵奔涌而出,在水面上跳动。
“书轮,你一直都随身携带着你的笛子吗?”妍珊问道。
书轮吹完了一曲,把笛子放在胸前,正襟危坐着说道:“是的,这是我15岁的时候,我的爷爷给我的。后来爷爷去世了,我就一直把它视作我最宝贵的东西,从不离身。”
“那我和它比起来,谁更宝贵呢?”妍珊调皮地问道。
蒋书轮怔了一下,他随后便抱住妍珊,他亲吻她,深情地说道:“妍珊,没有什么能和你相比的。就算是十支笛子,也抵不上你这一个人。”
妍珊趴在书轮的肩膀上,笑着说道:“傻瓜,我是开玩笑的。它是爷爷送给你的礼物,你要像爱护我一样好好爱护它。”
妍珊和蒋书轮的爱情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它不是摆在台面上让人观看的。他们的爱情就像在沙漠里倔强生长的植物,注定要经历风吹和日晒的。两个人在乡村的学校里坚守教育又是何其的辛苦。妍珊是5班的班主任,他关心和爱护班里的每一位学生。哪个学生感冒了,家长又不在家,她骑上电动车就送学生到镇上的医院看病;哪个学生最近又调皮捣乱了,她要及时地批评教育;哪个学生心理出现问题了,她会耐心地倾听并及时疏导。她就像一位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操心着子女。她的班里有个叫马小东的孩子,自幼身患残疾。在他12岁的某天,他忽然感觉左腿疼痛,小东的妈妈赶紧带小东去了医院,诊断结果却如晴天霹雳,响在了母亲头上:左腿关节处骨肉瘤。医生建议截肢。可是这么大点的孩子,谁愿意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截肢啊!母亲带着他去了许多大医院,不断地放疗、化疗,钱也花光了,可是病情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加严重。截肢是必然的选择了。小东母亲哭干了眼泪,她是多么心疼自己的孩子啊!从此之后,小东便只有了一条腿。他的母亲一直想给他安装一只假肢,可是看病花光了家里的钱,他们暂时没有这个能力。小东再也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奔跑、玩耍了。他活在孤独和自卑之中。每次上体育课,他都要呆在教室里,隔着窗户看操场上的同学,他们多开心、多活泼啊!他多想和他们一起玩耍啊!可是,他看着只有一条腿的自己,看着那冰冷的拐杖,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是啊!一个孩子,在这样的年龄,他能承受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吗?他开始自暴自弃,他觉得自己是个残疾人,长大了也不会有大用处,他不想上学了,他甚至想轻生。有好几次,他站在清凌凌的河边,望着水中丑陋的自己,他愤怒,他埋怨,他要跳入水中与水中的自己同归于尽!可是,他始终都没有这个勇气,虽然同学们都很关心他,也乐于和他交往,但他长期压抑的心理使他始终都融入不了这个班集体里。而这一切,妍珊都看在眼里。
一次,马小东一连几天都没有来学校。妍珊给他母亲打电话,母亲在电话那头哭泣,小东不想上学了,躺在家里不起床。到了周四,马小东终于还是回到了学校,他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进了教室。
“小东,这几天怎么不来学校了?”中午的时候,妍珊关切地问他。
“老师,我不想上学了。这个学期熬到头,我就不来了。”小东低着头。
“为什么不想上学了?”妍珊盯着小东问道。
“因为……因为我是残疾人。我就是上学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小东,”妍珊忽然提高了腔调,严肃地说道,“你不该如此地自暴自弃,你只是比别人少了一条腿而已!仅此而已!”
“我只是比别人少了一条腿?”小东抬起头,问自己的老师。
“是的,孩子,你没有什么可自卑的,你虽然比我们少了一条腿,可是你却比我们经历了更丰富的人生,这也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你其实比我们得到的都多。”
小东迷茫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光彩,妍珊教会了他用另一种角度看人生。
“我们刚学过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这篇课文,海伦凯勒在老师的引导下,逐渐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后来进入哈佛大学学习。你难道不被她超乎常人的毅力所感动吗?她经受的苦难比我比你都要大得多。小东”妍珊激昂地说道,“老师相信你,有勇气像海伦凯勒那样,活出精彩的人生。”
妍珊的一番话拨云见日,驱散了小东人生路途上的迷雾。小东紧握着拳头,仿佛要同命运作战一般,他大声向老师说道:“老师,我要做生活的强者。”
妍珊看着小东慢慢走出办公室,心里既高兴又心疼。他刚才的一番话是在鼓励小东,让他不要如此年轻就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可是她也明白,缺少一条腿,对小东的生活是很大的牵绊。她想给他安装一只假肢,这是她很长时间的想法了。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蒋书轮。
“你真的要攒钱给他安装假肢吗?”蒋书轮惊讶地问。
“怎么?不行吗?”
“一个假肢的价格需要花去你一年的工资啊!”
“一年就一年吧!我省吃俭用总能省下来的。”妍珊咬着嘴唇说道。
“他家里没钱给他安假肢吗?”
“他父母在他得病前就离婚了,他跟着他母亲过的,他家里哪还有钱。”
“都是命苦的孩子,”蒋书轮叹了口气,他随后紧紧拉着妍珊的手,坚定地说道,“妍珊,我们一起攒钱,我们共同为他安装一个假肢。”
妍珊看着蒋书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后来,小东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了,他跑到妍珊面前,兴奋地让老师看他的腿。当初就在妍珊攒钱为他安装假肢的时候,中心校和假肢厂领导都听说了此事,假肢厂免费为小东安装了一个高级假肢。妍珊看着活泼的小东,笑着说道:“现在你可和我们没有一点差别了吧!”小东的眼泪流了出来,他向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深情地说道:“老师,谢谢您。”妍珊像孩子般的开心,她的笑脸在阳光下是那般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