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船每层之间均有防火隔层,承重栋梁亦是如此。哪怕二楼烧成了渣,火势也不会继续蔓延,楼也不会垮!易泓镜!”
“在!”易泓镜挺身而出。
“何不令人灭火!”
“老师,汲水龙就在火场处,无法启用——”
“那就人力取水!”
“闸门封闭,无法通行。学生已令人开启闸门,但船身倾斜,机关运转缓慢,且拥堵者众,军士难以操作!”
“拥堵?”国舅爷气得笑出两声。
“贵客急着逃生,贱客急着保财,两道闸门处都有不少人。且一楼大厅处聚集了太多人,连划船的劳工也上来了,大厅里甚至不知道起火的消息,一时之间无法疏散。”
忽然一个侍卫冲进来,滚膝而拜:“报!二楼火势已经蔓延数间客房!坠楼、落水者约二十余人!”
“再探!”国舅爷挥手,侍卫转身即去。他刚要说话,一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家仆冒冒失失跑进来,对自己家老爷说道:“不好啦老爷,房里地板塌陷,登时就要着火啦!”
人群中顿时乱了套,离得远的立刻就往下跑,前面的摔了跤,后面的刹不住,滚作一块,十分难看。生死面前,有些人顾不得一点斯文了。国舅爷大怒,上前几步,伸出铁钳子一般的大手,揪住那个家仆的衣领往外一拽,顺手拔出侍卫腰间宝刀,刀光一闪,颈血喷涌而出,一颗血淋淋人头“咚”地滚落在地!刚站起来没多久的人们膝盖一散,立刻又跪倒下来“国舅息怒”“国舅饶命”,易泓镜额头贴地不敢动弹,只觉得有一只巨大的手掌把他严严实实按住。那个家仆的主子拜倒在地磕头如舂米,没几下竟然吓得昏死过去,随后一股尿从拍屁股下面流出来,顺着甲板往下淌成一条长长的黑线。
“扰乱军心者斩!”国舅爷喝道,“别他娘的像羊群里进了狼一样!让开!”
国舅爷提着血淋淋的刀,捡起那颗头颅的头发,一脚迈过地上尸体,踩出几个血脚印往下走。易泓镜连忙滚地而起,跟上去:“老师!您要做什么!”
“为将者,必亲冒矢石,否则无以服众!”
“让学生去吧!来人,保护好老师——”易泓镜抱住他的手臂喊道。
“让开!”国舅爷抬手甩掉易泓镜,径直往楼梯处去。
“愣着干嘛!跟上去保护国舅爷!出了一点闪失,统统人头落地!”易泓镜叫上几个侍卫跟在国舅后面。
一到楼梯口,便有股热风铺面而来。热风里是木材燃烧特有的香味。恐怕不多时就会有烤肉的味道了。
刘越左手捉刀,右手提头,从容沿梯走下,好像提着两份贺礼。血迹滴落两旁。他睥睨左右如苍鹰俯瞰草原,易泓镜和十几个侍卫不远不近跟在后面。二楼与三楼的闸门已经打开,刘越走过二楼时不由得咳嗽,这里的温度实在是不低。倾斜的船身有利于火势向斜上方蔓延,看来再拖下去楼早晚要烧塌。刘越一脚踹翻一个跌跌撞撞没头苍蝇一样爬上楼梯的家伙,下到闸门处。此时这里聚集着不少拿着财物急于下楼的人,主人们与仆人们杂糅一团,除了衣着不同,脸上俱是一样的惊惶。而闸门外是一楼大厅的人山人海,人们发了疯一样想要冲破闸门。侍卫在闸门内侧结成人墙,而外侧已经无法用人墙去抵御。闸门脚下已经有几具尸体,他们是被活活挤死在闸门上的。
他来到人群边缘,也不说话,一抬手,把那血淋淋的人头抛出去,砸在闸门上。人们愣了一下,然后才惊恐地远离它。他们回头一看,一个高大的花白胡须的老人,脸上粘着刚刚凝固的血迹,手里提着血迹凝固的宝刀,一步步坚定地走来。他面色冷峻,又似乎有些轻蔑。
闸门内侧的人们纷纷往两边退,给国舅爷让出一条路来。闸门外,众人的喧闹稍稍收敛住了。
“打开闸门!”国舅爷下令。
操控闸门的机关缓慢而艰难地运转着。千斤重的铁闸门吱呀呀吊起来。国舅爷提刀站定,目不斜视,冷冷扫视门外的人群。
闸门升到了足够高度。此时如果外面的人再加把力气,一拥而上,国舅爷恐怕会被踩死。易泓镜提心吊胆地守在后面,一旦人群失控,他就立刻上去解救老师。他给身后的侍卫递了眼色,侍卫们无不手按刀柄。谁敢冲击当今国舅,谁就人头落地!
人群渐渐平静不再一窝蜂地往前挤压,这时他们终于听见大厅外边有人在喊着火。
国舅爷走出闸门,俯瞰人群。人群衣色驳杂,身份各异,贵贱混淆,高下难分。他抖动花白的胡须,声如洪钟大吕:“吾乃此船船主、前平北大将军、辅国公刘越!尔等休得惊慌,听我号令!”
人群发出一阵阵惊讶,纷纷交头接耳:“原来是平北将军来了!”“船主竟然是他!”“他可是两朝国舅,天潢贵胄啊!”“我爹以前是他带出来的兵!”“多少年了,头发胡子都白了”“我等有救矣!”……
“众人听了!此船是我所建,今有奸人作祟,趁乱打劫。凿漏船舱、纵火船楼!我已经发出信号,岳阳府的救援就在路上!此船虽然进水倾斜,但不会沉没。若沉,我就在此地与诸位共死,绝不偷生!现在船楼失火,尔等堵塞通道,无法救火,火势一旦失控,谁也不能幸免!现在立刻让出一条救火的通道,违者,斩!”
刘国舅双手持刀,丹田气涌,猛然发力。只见刀光一闪,楼梯扶手上那颗木雕龙珠即被斩下。
易泓镜见此情景,立即下令:“愣着作甚!救火!”
于是侍卫们收刀入鞘,鱼贯而出,连同仆人杂役,分作两队从国舅身边走下,所到之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楼船失火如何挽救,国舅爷早就预料过。因此曾经令船上的人进行过救火演练。有他坐镇指挥,大家士气大振。指挥疏散的、分发毛巾的、打水运水的,纷纷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易泓镜拖来一把交椅,国舅爷就在大厅中央坐定。“尔等只管救火!我就在此地,楼板烧塌了先把我砸死!泓镜!你也去!”
“是,老师……您当心!”易泓镜知道国舅爷的脾气,留下一条湿毛巾,提起一只桶就往取水的低处去。人们开始往甲板上疏散,还有些客人主动加入救火的队伍。有人架起梯子营救二楼最高处受困的人,劳工队长组织起一些分散的划船劳工,大着胆子到甲板下面去查看情况。落水者、伤者、死者都有所照料。
国舅爷看着这一幕,竟然有些意外。他本蔑视这群慌乱如牛羊、奔走如鼠兔的官绅士子,可没想到一旦压制住他们的恐惧和自私,其纪律与协作之严明高效,宛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国舅爷冷峻的面孔微微一酸,又想起了当年点兵疆场的日子。他叫来一个护卫他多年的贴身侍卫:“你上去找我那二位美人。”
“是,国舅爷。小的一定做得滴水不漏。”侍卫目光一沉,小声答道。
“哈哈!”国舅笑道,“漏你娘的头!我是让你好好保护她们,回去了我还要继续奉旨享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