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舅的目光藏在花白的眉毛下面,死死盯着那杯酒的液面。他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妙,但仍然沉着镇定,偶尔有身份够格的客人前来问候,也能谈笑自若。直到易泓镜挂着那副完美的笑容走过来时,他也察觉到了易泓镜脚步里的匆忙。事实上,检查船舱的命令是他亲自下达的。
刘国舅不紧不慢站起身,笑着拱手:“老夫疲惫了,失陪。”易泓镜顺势扶住他离开酒宴,一唱一和,十分默契。
“如何?”
“刚刚查明了。船底有三个舱漏水。”易泓镜呼吸紊乱,在老师面前他再也不用掩饰内心的惊惶。
“不要慌,不要乱。”刘国舅用力握了握易泓镜的手,这只皮肤枯槁、骨节嶙峋的手掌仍然孔武有力,仿佛他握住的不是翩翩美少年,而是剑霜不胜寒。
一个衣着稍微简陋些的侍卫从一条人迹罕至的走廊绕过酒宴,早已被带到刘国舅府邸的书房里候命。他喘气未平,裤子和鞋已经湿透,滴水不止。
刘国舅大步迈进书房,取出一卷藏书,轻轻一抖,眼前便是一幅绘制精细的楼船结构图。
“哪几个?”
易泓镜眼神示意,那个侍卫立刻上前准确指出进水船舱的位置。
“可曾探查详细?只有这三个?”
“禀国舅,在下亲自探查了所有水密舱,其余水密舱完好无损,只有这三个舱积水已深。其中两个舱的门已经无法打开,中间的舱水密门被人打开了,走廊里积水过膝,因此发现。”
“此船破四舱则危,破五舱则沉,还有余地。可疑人等呢?”
“现场只有两具尸体。一个是后厨的女工,一个是锅炉房的避火巡查。”
“尸体?淹死的?”
“他们被捆住手脚,我到时已经泡在水里了。”
“是灭口。”易泓镜正色道。
“一定是贼人做歹被撞破才杀人灭口。在下已经令人守住其余船舱。”
刘国舅点点头,他眯起眼睛打量楼船的图纸,片刻后果断下令:“传我命令,立刻封锁甲板和船楼,任何船客不得上下通行。收起船锚,到君山岛靠岸,靠岸后只要船不沉,任何人不得登岸。派一支侍卫到下面去,无论划船劳工还是杂役,湿身者一概锁拿。另放一条小船下去,拿我的玉佩去岳阳团练调兵来。要快!”
“领命!”侍卫行礼后即刻离去,匆忙的脚步中透着一丝期待,这次任务如果执行顺利,国舅爷肯定会提拔他。
楼船在缓慢地倾斜下去,但此时仍然很少有人注意。毕竟人力凿出的破洞短时间内无法使船舱发生足量的进水。船楼的所有楼层之间降下了千斤重的铁栅门,警卫们抖擞精神,严守铁门。
传令侍卫很快把国舅爷的命令带到甲板之下。掌管楼船动力的小官立刻下到最底部去,命令劳工们全体返岗。
不一会功夫,去起锚的劳工便回来复命:三只船锚的绞盘竟然都无法启动!小官听了这消息,吓得两腿哆嗦小脸发白。
传令侍卫此刻仿佛已成了国舅爷的全权特使。他也学着刘国舅的样子,喊一声“不要惊慌!”一面派人上去汇报消息,一面将他带下来的警卫分成几组,去各个舱室搜查衣裤鞋袜被打湿的人。这下边的杂役、帮厨、女工等,一般都是常年伺候的人,就算有新来的也很快会被小领班大总管们所熟悉,唯有那群当牛做马的劳工是每年都换一茬新的,那里面最有可能藏有贼寇!这是立大功的机会,他按着刀柄,亲自带人下到空气污浊臭不可闻的划船舱室里。
一队警卫在拥挤的船舱里仔细搜索着。忽然,不知道是谁在人堆里吼了一声:“船要沉啦!”
立功在即的侍卫心说不好,连忙拔刀维持秩序。但很快他也不得不撤出去,因为这群劳工们已经乱作一团,纷纷离开摇桨的工位往门口拥来。
此时连个傻子也能看出来,船舱的两头一边高一边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