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里亲朋好友来来往往,原本按照王皓的想法,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只是来人一个个地踏破门槛,除了拜年以外,字里行间多少都有些其他的意思在里面,怎么都让人有一种言不由衷和无奈。
自打初一一早,自个儿家里的院子里就再没少过人影,王皓自然知道来者皆是客的道理,更何况大过年的也不好把人拒之门外。
其实这不稀奇,毕竟经过了这小半年的风光,如今他老子王建国多少也是王泥湾这边头面上的人物。
来人上门拜年也好,攀交情诉苦也罢,总归是有那么点难处,孩子上学,家里盖房子,或是开年了要谋生做生意。里里外外最后总归是要借着机会打打秋风。
自个儿老子跟老娘在农村里卑躬屈膝地过了大半辈子,脸面什么的也老早就扔到了后脑勺去了,只是好歹现在也多了一份心气,听着这些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奉承话,心里难免会觉得有些疲倦,又碍于脸面上过意不去,多难听的话也都是笑脸相迎,不刻意去撩拨来人夹枪带棒的话锋。
但是像眼前这位,开口就是借三万块,说是要去南边做什么大生意的还真是不多见。
别说王建国跟杨爱兰夫妻俩被说的有些云里雾里,就是在边上原本只是陪着待客的王皓,心里也觉着怕不是痴人说梦。
屋子里,王建国跟杨爱兰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刚想开口拒绝,不料儿子王皓却点了根烟神神道道地来了一句“按辈分来算,我叫你一声叔不为过吧?”
“不为过不为过,从你奶奶那一辈来算,我跟你爸应该也是没出五服的表亲,叫表叔正合适。”
院子里,堂而皇之地在卓边上坐下来的年轻男子翘着二郎腿不无感慨地说道,无非就是感念当年王建国还小的时候,两家怎么亲热,只可惜等到王皓他奶奶没了,两家这才断了来往。
听着这话,王皓当然只是笑了笑而已,攀交情拉关系的人不少,但是像眼前这位,给个笑脸就灿烂,给点河水就泛滥的,还真是头一回见着。
在王皓看来,三万块钱当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以如今他坐拥六家烤鱼店,三家每日生鲜,再加上水产公司的收益来看,也就是三五天的进账。但是在99年的王泥湾,这3万块也决计不是什么小数字,更何况,自个儿手里的钱也不是什么天上掉下来的,大风吹来的。
所以,听着这话,王皓虽然强忍着把人赶出去的冲动,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大好看。
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扭转乾坤,指不定这会儿自个儿家里连一万块钱都要求爷爷告奶奶才能借到手里,当初承包鱼塘的时候,为了几千块钱的事情,他老娘甚至把出嫁的时候娘家办的嫁妆都典当了当活钱用。
现在你开口就是三万块,这话接不上啊,老子文化水平太低,两辈子都没上过大学,那些场面话也不知道,最多也就是拍一拍桌子,来一句卧槽666!
表亲?表面上的亲戚么!!暗地里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所以这一声表叔,王皓叫的确实不是那么的心甘情愿,只是碍于面子上,不好意思一巴掌打回去。
“表叔也好,其他的什么也罢,咱也不说那些没的,就说这钱吧,借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总归说明白了借钱是做什么吧,我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看是不?”
“是是是,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赚钱更是难上加难!我这两年也是厚着脸皮过来的,怎么不懂这个道理。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也开不了这个口。”
“也就是建国哥跟爱兰嫂子做人实诚,搁一般人面前,没把我赶出去就不错了。”
王皓暗自摇了摇头,好赖总算是说了句人话,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攀交情归攀交情,借钱归借钱,就连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更何况还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表亲。
屋子里,王建国低着头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抽着烟没开口说话,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暗淡,脑子里想着来人的话,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当初王皓他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家里来往的这一波亲戚。
耳朵里,儿子王皓近乎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时不时地就刺激着他的心脏。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伤疤好了的时候,总会忘记痛。
边上,杨爱兰擦了擦桌子挨着儿子坐下来,问道:“何飞,按理说,这大过年的你来都来了,我跟你哥多少也应该支持你一点,但是你也知道,谁家的日子都不是那么好过,你这不明不白的要几万块钱,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建国闷声朝儿子王皓说了一句,“咱家现在拿几万块钱,生意上还周转的过来不?”
不管怎么说,王建国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软。
前些年自己干的那些糊涂事,王建国心里一直都很内疚,如果不是儿子年初的时候在鱼塘里捡漏拿了钱,这会儿日子确实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只不过如今见着王皓他奶奶那一支的表兄弟,日子过得也是七零八落,心里还是存了拉一把的想法。
王皓闻言没搭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随即也不理会就站起来去了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头顶愣愣地发着呆。
农村里的这点人情世故,始终都绕不开,他也不是铁石心肠的性子,只是王皓也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接下来就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了。
别说是表亲,就是村里王明义他们也都知道自个儿的性格,口说无凭光靠一张嘴巴在他这里借钱那是几乎不可能的,心眼儿小也好,做人不敞亮也罢,总之想要拿钱,那就跟着干活儿,这天底下就没那么好的事情。
王皓想了想,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在这个事情上面太过于锱铢计较,毕竟父亲王建国也好,母亲杨爱兰那边也罢,总归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皓三两下扒完饭,就从楼上拿了五万块钱放在桌子上说道:“爸,生意上的事情你别管那么多,目前我手里的资金确实有点紧张,迈过这个坎也就好了。”
“这些钱你自己看着处理,不管怎么说,人既然开口了,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念着那点旧情,也不好一口就把话说死了。不过往后再想开口的话,那咱们也没必要一直惯着他们。”
“还有,咱村里肯定也有人打着这个主意,我们该松口的松口,该咬死的也绝对不能和稀泥。”
王建国摆了摆手,说这钱不借了,边上杨爱兰马上就皱起眉头数落起来,说儿子都这么说了,借了就借了,当初老太太在的时候,也没受人家的帮衬。
“那就借了?”
“借了,反正迟早有这么一遭!”
“不说别的,就咱家这三层高的楼房,谁看着心里都总觉着是发了大财,早晚的事情,这就是命。”
点了点头,王皓暗自给自个儿老娘竖了根大拇指,这境界还真是老高了去了。
初二一大早,杨爱兰老早就熬了一锅地瓜粥,王皓揭开锅皱了皱眉头,对这东西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也不好说什么,随便喝了两口就收拾好东西上楼去把赖床的小东西叫醒。
中午一家人都要去杨树岭那边给两个老的还有两个舅舅拜年。家里一辆摩托车,也不可能一家四口都挤上去,他老子把家里那辆已经锈得有点厉害的二八大杠推出来,往链条上面抹了点摩托车上的机油,在院子外边起了两圈还挺顺溜。
“我骑自行车背你妈过去,你们两个骑摩托车带东西,路上注意着点,别开到沟里去了。”
王皓心想,自个儿虽然连媳妇儿的手指头都没碰着一根,好歹两辈子的老司机,骑个摩托车而已,咋还能钻到沟里去了,把东西绑到摩托车后边,老远看上去就跟座小山似的。
小丫头片子坐在油箱后边背朝前面,两只肉呼呼的小胖手死死地抱着他,嘴里哇啦啦的喊着坐摩托车了,被王皓在脑瓜子上打了个爆栗,这才安分下来,只是把头埋在自个儿肚皮上,嘴里念念叨叨的跟个小鸡似地叽叽喳喳的。
一路上,王皓也不敢骑得太快,时不时叮嘱一句脑门窝在自己怀里的小东西,见她仰着脑袋,大圆眼睛乌溜溜地看着自己,王皓哪里还不知道她这是巴不得天天能坐摩托车。
路上到处都是拎着大包小包走亲戚的队伍,夫妻搭伙,父子并肩,大的抱着小的,脸上洋溢着笑,脚底下走得飞快,只是再快也比不上两个轮子的摩托车,一溜烟儿过去就不见了踪影。
“那是爱兰家王皓吧!这摩托车骑得都要飞起来了!可得小心点。”
“要你操这闲心!”
“你这人怎么还不让人说话了!”
“我就见不得你这样的,人就骑摩托,又不是开飞机!”
“懒得搭理你,就没见你这样的!”
“……”
半个小时不到的功夫,王皓就到了杨树岭老太太那边,老爷子杨明全披着一件打满补丁,缝缝补补的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棉大衣,正坐在门口屋檐下面抱着火炉子在那里晒太阳。
老太太估摸着也猜到女儿女婿一家今天要过来,大早上起来就忙得没停下来过,这会儿正在门口拿开水泡着一大早杀好的两只土鸡在那里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