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举牌子就是好用,很快就有两个知青找了过来,“同志,我们是去向阳公社清水大队的。”
王一城笑着说:“这里就是,你们在这里等一等,还有几个人呢,你们这一次一共是八个人。你们是……?”
两个人分别说了姓名,王一城低头翻看了一下本子,确认了这两个人就是名单里的,点头说:“把行李放在牛车上吧。”
“牛车啊。”
王一城笑着说:“是啊。”他仿佛没看见两个知青有点嫌弃的眼神儿,说:“现在正是秋收,队里能给你们挪出一辆牛车来帮你们装行李,已经是大队长格外照顾你们了。你们也是运气好,分到了我们大队,咱们县里还有好些个大队都得自己扛着行李走到村里。近点倒是还好,还有得要走五六个小时呢。”
两个知青一下子就吓到了,震惊:“这么久走过去?”
王一城:“是啊,其实也不算远。”
人啊,最怕对比,一听这个,再看这个牛车,竟然觉得还是很不错的。
说话的功夫又有几个知青过来,大概是王一城牌子举得太显眼,他这边倒是很快到齐了。最后来的是两个女知青,两个人穿的都很不错,跟村里人完全不同,举止带着高傲,其中一个似乎有点看不上王一城,鄙夷的瞪了他一眼,哼了声。另一个视线在他的破衣服上游移了一下,撇撇嘴。
王一城挑挑眉,面儿上是没一点不高兴的。
这次他们大队一共来了八个知青,四男四女,来自五湖四海,就连最后两个走在一起的女知青,其实也不是一个地方的,一个是沪市的,一个是嘉兴的。王一城点过了名字,随即去知青点工作人员那里做了交接。
知青点的同志有点惊讶:“你们大队倒是快。”
他一个个点了人,在本子上做了登记,这算是一个交接,防止有知青没有按时下乡。现在已经落实下乡的知青借故拖延不按时下乡,会严格查处的。
王一城笑眯眯:“是啊,运气好,集合快。”
双方交接好了,王一城回头叫上了老陈头,一群人出了站。大家的行李已经都在牛车上了,等在一旁的知青们东张西望,有着对新地方的好奇。
那个看王一城不太顺眼的女知青大声说:“你们大队怎么安排的啊,这牛车根本就坐不下啊。”
王一城惊讶的看着她,说:“牛车只能给你们拉行李,你们是要走过去的。”
“什么!”
大家震惊的叫了出来。
老陈头一看大家这个样儿,不乐意了,说:“你们这些娃娃是怎么回事儿,这牛可是金贵东西,累坏了算谁的?你们一个个年轻人一会儿难道还能累着?如果走点路都扛不住,那么干活儿还能成了?”
大家面色都有几分不好看。
“我们可是下乡搞建设的,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看不起人。”女知青义正言辞的叫了出来。
王一城:“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不让你们坐牛车就是态度不好,看不起人,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说你们下乡不是真心干活儿,只注重享受呢?达不到你们的满意,就要说难听的话,那也不是真心下乡建设的啊。”
这个话让大家脸色都变了起来,这要是坐实了,他们可就麻烦了。
王一城也不等他们辩解,更是不等他们多说什么,反而是缓和下了语气:“我晓得你们想舒服一点,但是乡下就是这么个条件,真是舒服不起来的。咱们是第一批出来的,你们可能没有对比,其实我们也不着急回去,咱们可以在这里看一看,看看你们就晓得了,我们大队还在秋收最忙的时候安排了牛车来给你们装行李,真是难得的贴心了。好些个大队可都是让知青自己扛着行李的。以前都是春天来知青,那个时候虽然开始种地,但是我们东北暖的晚,还没说大面积种地,不算忙。基本上各个大队有牛车都安排的,但是现在秋收啊,情况哪儿允许啊。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这乡下种地,牛可比我重要,我哪儿能让你们嚯嚯牛啊。”
他这一说,那有眼力见儿的立刻就顺杆儿爬了,其中一个男知青立刻笑着说:“我们明白的,哥,谢谢大队安排牛车来接我们啊。”
“对,早点回去,也收拾一下。”
王一城:“你们晓得就好。”
他一屁股坐在了牛车上,说:“那咱走吧。”
知青们:“……”
敢情儿说了半天,你自己坐下了。
王一城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仍是带着笑意呢,他连解释都不解释的,反倒是介绍起当地情况:“县城距离咱们大队差不多三个小时左右,你们要是走得慢,估计就要更久了。你们如果平时想要来县城,可以去公社做公共汽车,公共汽车半个多小时就能到,一天只有一趟车。咱们村里人买东西基本都是去公社,公社也有供销社,一些日常用品都能买到的。咱们村到公社就不远了,走路不到一个小时。”
先头儿那个有眼力见儿的男知青赶紧问:“哥,那咱们现在到了大队就要开始干活儿吗?”
王一城:“对,秋收比较忙,你们过去安顿一下就要先上工了。虽说你们下乡都是有补贴的,但是都在户籍所在地领走了,没有安排给各个大队,所以这一次你们到了之后,大队会先借给你们一些粮食,今年怕是来不及了,你们明年用工分还。”
他上下扫了一下几个年轻人,说:“我们东北冬天十分冷,如果你们没有准备厚衣服厚被子,得赶紧写信回家让家里人帮忙准备了,不然冬天抗不过去的。我看你们有些是南方过来的,咱们这边不比南方暖,冷的时候真的能冻死人的。”
这不管啥时候,长相都是很重要的,王一城就长了一张十分“没心眼儿”的脸,别看二十多岁,但是就是给人一种很清澈的少年感。再加上他说话很实在,几个知青对他印象对还可以的。
当然了,除了一开始看王一城不顺眼那个女知青除外。
王一城随手摇着手里的本子,看到了女知青的名字,沪市来的,叫陈文丽。
这女人多少有点毛病,看他的眼神儿很怨恨,仿佛认识他一样。他说起本地的一些情况,她也不断的撇嘴,心不在焉,仿佛并不陌生。王一城心里有了些计较,不过倒是没在面儿上表现出来,反而是一直带着笑,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
大家也互相介绍了姓名,最有眼力见儿的那个叫江舟。
他凑到了王一城身边,问:“哥,咱知青点的人,都好相处不?”
其他的知青也都竖起了耳朵。
王一城笑了笑,说:“我跟知青没什么来往,不熟的,不过大家响应号召下乡,品格都是好的。就算有些摩擦也是生活上的,大事儿上大家可不含糊,都是好同志。”
江舟听懂了王一城的意思,趁着其他人都走的精疲力尽,将一盒烟悄无声息的塞到了王一城的手里,王一城表情没变化,转头看着江舟,说:“这走了快两个小时了吧?你过来坐会儿吧,正好我走一走。”
江舟:“!!!”
还有这好事儿,早知道他早塞烟了。
他搓手:“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
王一城:“嗐,你看你都走的脸色发白了。”
陈文丽怎么看王一城怎么不顺眼,尖锐的说:“真好笑,我们女同志还没休息,男同志倒是休息上了,一点也不发挥团结友爱的精神,真是……”
还没说完,王一城就打断了她,开口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我相信你可以的,你看你说话都中气十足呢。倒是这个小兄弟说话都大喘气了。”
他推了一下江舟,江舟生怕自己歇脚的机会被抢走,哧溜儿一下爬上牛车,坐在了老陈叔的旁边,虽然被几个人行注目礼,但是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王一城捏着烟,塞回口袋,更热情起来,如果都像江舟这么上道儿,就太好了。所以说啊,他最爱接知青了!
王家大家长老太太田巧花没什么好脸儿,砰的一下子把饭碗放在了桌上,骂骂咧咧:“吃吃吃,你个懒骨头还有脸吃!”
王一城挨了骂一点也不恼,乐呵呵的说:“妈,我这不是中暑了么?”
这话田巧花可一点也不相信,呸了声,说:“你是我生的,你一撅腚我就知道你想拉什么屎!还敢在我面前装,你今天才拿了三个工分,晚饭也就吃三分!”
“啊!”王一城惨叫出来,苦哈哈的:“娘啊,你咋这么冷酷无情呢,我可是你亲儿子啊。这不吃饱明天我更不干不动活儿了。娘啊!我的亲娘啊!”
王一城撕心裂肺的叫唤,王家几兄弟还没进门都听见了,几个儿媳妇儿听到这声音,心里舒坦几分。一大家子陆陆续续进门,就见王一城趴在饭桌上生无可恋一样嗷嗷叫,一旁的小宝丫没站在小五子身边,反倒是贴着墙,小手儿揪着自己的衣摆,小辫子都散了,脚尖儿原地画圈儿。
王老大看不下去,说:“妈,小五子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别骂人了。”
田巧花脸色更难看,说:“骂人?你听见我骂人了?我看你不光是个睁眼瞎,还是个聋子!我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么些讨债的!”她恨恨的瞪了大儿子一眼,心里骂这就是个憨的,转头不耐烦的跟小儿子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今天歇了半下午,只有一半儿干粮!”
王一城抬眼可怜巴巴的瞅着老娘,一双眼有些发红,眼带祈求。
王家几个媳妇儿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感叹这小五子比村里的小姑娘还会装相!她们这么不待见这个小叔子,都生出几分同情了。然而,好在,婆婆是个铁石心肠的。
没有人可以从她这里占便宜,没有人!
果然,田巧花冷冷一扫,坚定的很:“不爱吃就不吃。”
老太太冷漠脸:“洗手吃饭。”
老王家众人立刻一个个安如鸡去洗手,很快的坐上了饭桌儿,小宝丫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坐到爸爸身边了,仰着小脸蛋儿等着吃饭。田巧花瞅了这小丫儿一眼,没言语。
老王家是分餐,各人是个人的份儿,大人一人一个窝窝头,小孩儿半个窝窝头,菜也是一样,小孩子是大人的一半儿。今天偷懒了半下午的王一城因为下午休息,晚饭跟孩子们一个档次。
田巧花挨个儿分,目光如炬。
这活儿别说是几个儿媳妇儿,就连几个儿子都捞不到手里。
那必须是田巧花亲力亲为,她的眼睛就是尺,那是一点儿都不差!那半个窝头儿简直就跟量过的一样,分毫不差。就连菜也是一样的,每一份儿都不多不少。
秋收疲惫,一天下来人一点劲儿都没有,乏力的很,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一个个大口干饭,一个大窝头儿勉强混上个三四分饱,还没收桌儿,一家子人就开始琢磨明早吃啥了。
田巧花环视一圈儿,说:“吃完了早点回去歇着,别给我乱窜,消化的快了饿了还得找食儿吃,家里有多少粮食也不够嚯嚯的。”
“知道了妈!”
“妈我这立刻就回屋睡觉去”王一城讨好的冲着老娘笑。
田巧花哼了一声,斜楞他:“睡什么睡。今天轮到你这房刷碗,收拾一下吧。”
“好的妈。”王一城狗腿的很。
一家子倒是听指挥,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各自回屋了。其实也不独独他们家这样,其他人家也差不多的,秋收的时候又忙又累,别看秋收日子不长,也就十天半月儿,但是这么一段日子下来,是个人都得瘦一圈儿,精疲力尽。好些个身体弱的扛不住还要歇个许多天才能缓过来。那可不抓紧时间歇着。
他们家轮着干活儿,今天轮到了王一城这一房,他吩咐闺女:“你先刷碗,我洗洗脸去。”
还没走,就被宝丫拽住了衣角,小姑娘仰着小脸蛋儿,说:“一起干活儿,不许偷懒。”
王一城嘟嘟囔囔:“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儿,一点也不知道心疼老父亲,你看我养你容易吗?你帮我做一点点事儿都不乐意,真是白疼你了……”
小宝丫抿着小嘴儿,犹豫了一下,脆生生的说:“那我们钉杠锤!输了的干活儿!”
王一城立刻笑了出来,说:“行啊,来!”
“一二三,嘿!”
小宝丫出了剪刀,王一城出了锤子。
王一城嘿嘿:“我赢了,你干活儿去吧。”
他哼着小曲儿,施施然的走开。小宝丫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忧伤的叹了一口气,愿赌服输。
她为什么总是输呢?
殊不知啊,还有偷看的呢。
趴在窗户上的大丫几个看了一会儿,回头说:“奶,宝丫又又又又又输了。”
田巧花已经躺下了,她骂道:“这个猪脑壳,输一万次还敢钉杠锤,活该让她爹给骗了!看什么看,都赶紧睡觉。不累是吧?”
几个小丫头赶紧躺好,不敢言语了。
累是很累的。
大人累,小孩子也累。
秋收的时候,但凡是能干一点点活儿的都要下地去捡麦穗儿,他们也拿两个工分呢。拿得最少的是宝丫,今天下午她去照顾五叔,浪费了半下午,只拿到一个工分。
几个孩子都躺下了,这时宝丫踩着板凳正在洗碗,都洗好了,这才拍拍小手儿从板凳上跳下来。
“宝丫,来洗脸。”
宝丫:“好嘞!”
她咚咚的跑过去,认认真真洗脸洗手洗脚,王一城看她洗完了,拎着女儿进屋,老王家是五间房,最东头儿就是田巧花的房间,依次排开,老大老二老三还有王一城。
王一城住在最西间。
他家房子不算小,不过也盖了十几、快二十年了,他家这房子盖起来的时候,王一城还没现在的宝丫大,他那个时候也才三岁,算一算这房子不小,自然就不新。
不过那个时候家里人口少,现在人口多了起来,房子也不是很够住,紧紧巴巴的。要说起来,他家最宽松的就是王一城父女两个了。
毕竟他们这房人少。
像是其他几房的闺女都是住在老太太屋里呢。
王一城把闺女放在了炕上,小姑娘立刻爬到炕梢儿,炕梢儿是一个炕柜,小姑娘从里头拿出个小笸箩,里面是蛤蜊油,宝丫抹出一小点点,认认真真的擦了脸,擦过了之后才揉了揉小手儿,润润手。
王一城已经一咕噜躺下了,他瞅着闺女这个小模样儿,嗤笑:“这破玩意儿,你还当个宝。”
小宝丫不服气:“这个很好的,别的小孩子都没有。”
王一城呵呵:“那是谁帮你争取的?”
宝丫眼珠子转了转,撒娇的凑到爸爸身边,说:“是爸爸,是最好的爸爸。”
王一城得意的翘了翘下巴,说:“那可不是,如果不是我给你争取啊,你可没有这个。”
这是王一城他四姐一红涨工资时候给家里人买的,一房一个,本来是不想给他们这一房的,毕竟他们这一房就爷俩儿,没个女人,呃,小女娃儿不算女人。
王一城可不管那些个,就差当场打滚儿,搞得王一红脑壳子嗡嗡的,到底是给他们这一房补了一个。所以他们家啊,其他几房都是嫂子有,只有他们,是宝丫有。
王一城躺在炕上跟没骨头一样,说:“反正你就知道,爸肯定不吃亏,你出门也别给我吃亏,吃亏是傻子。”
宝丫用力点头:“晓得啦!”
小姑娘钻进自己的被窝儿,碎碎念:“不知道姑姑再什么时候回来……”
她最喜欢姑姑回来了,姑姑超有钱的,会给他们买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