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郎陵军的所有将士都进入了汉军大营,里面却仍然是漆黑寂静,不见营内汉军有任何反应,苏仪暗叫不好,连忙奔下楼来,跳上马去,拨转马头,风驰电掣般穿过郎陵军营,策马向东南济国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幸亏他机警敏锐,若再慢一步,便连同他也逃不出来了。
汉军营外的天地之间,突然亮起无数火炬涌向营内,还有一部分径直向郎陵军大营滚滚而来,不多时便将郎陵军营重重围住。
为首一员汉将,威风凛凛,声若洪钟,向内喝道:
“郎陵众军听着,我乃是汉将耿恭!你我都是阙廷的汉军,本是一家人,绝不能自相残杀。奉车都尉耿忠将军有令,你等只要放下武器,就一概既往不咎,立刻可以回家与亲人团聚;若有负隅顽抗的非分之想,不妨向四周看看,有五万只硬弩正对着你们,切不可犯糊涂,做那徒劳无益的蠢事。我耿恭也不想效仿秦将白起,成为‘人屠’!”
这一番说道,立竿见影,当场便有郎陵军走到前面的火堆之前,扔下手中兵器,沿着汉军让开的道路,出围而去。
其他的郎陵军士见状,纷纷效仿,死里逃生,无不暗自庆幸。
汉军中军大帐里,重新燃起灯火,耿忠与从弟耿秉匆匆阔步入内,向坐在其中的一位白衣秀士深施一礼,道:
“今日若不是郑司马及时赶到,指点迷津,逆转危情,只怕此时坐在此处谈笑风生的,就是那郎陵侯臧信与济国卫士令王平他们了!”
“实属侥幸。郑异闻得耿将军正与郎陵侯对峙,大战一触即发,便星夜奔驰而来,望能促成何解,避免同室操戈。从后营而入时,发现林木茂盛,恐有火攻之患,所以才提醒将军!”
耿忠道:“惭愧!从弟耿秉曾经提醒过我此事,但我与臧信虽为对手,但素知此人秉义经武,光明磊落,不信他会做出此等偷营劫寨的苟且之事。岂知,唉!”说罢,铁拳狠狠砸在案几之上!
郑异道:“正所谓,智者千虑,难免一失!臧信或许不屑与此,否则早就动手了。但济王手下高士众多,只怕臧信就难以左右大军的动向与战法了。故此,我料今晚指挥前来劫营之人,不是臧信,而是另有其人!”
耿恭大步从帐外走进,与众人见过礼后,道:
“所有郎陵军都已遣送回家,却并没有发现郎陵侯臧信!”
“看来,果然不幸被郑司马言中,臧信此时竟真不在军中。那指挥前来劫营之人又会是谁呢?”耿忠道。
“我倒是猜得一位渊深有谋之人,必能看出将军大营的破绽,也只有此人有办法调得动郎陵军。”郑异道。
“何人?末将可曾认识?”耿忠道。
“何止是认识,而且数年之前,将军在朔平门前与郎陵侯交兵,便是缘于此人!”郑异道。
“莫非竟是言中?”
“正是此人!”
“如何会是他?”
“此人才智过人,身份复杂,此刻已不叫言中,名为苏仪!”
将郑异押入诏狱后,明帝虽然动了杀机,而且数次都恨不得就要立刻下发诏令至死牢将此人处决,但他总算还是强行按捺住了自己的这股冲动情绪,毕竟他是光武之子,而且也深知,他与先帝的最大差距就在于冷静与宽容。
他的这份冷静终于得到了回报,萧著、祭彤、来苗三人的军报先后送达,北境果然是出了天大之事,若不是郑异坚决果敢,此时幽州,只怕还有其他边郡,早已落入赤山乌桓手中了。
若失去了燕山、幽州这一线险要屏障,则乌桓铁骑便可俯冲而下,肆意纵横驰骋在华夏大地上,而汴渠已修至郎陵,自然而然便成了其首当其冲的第一个攻击目标,那时数十万民工走死奔逃,饥民、难民遍盈于野,黄河上下顿失滔滔,一泻千里,到处皆是浩渺大水……这种惨不忍睹的场景,明帝不敢再想下去。
此刻,他庆幸自己没有冲动鲁莽,保持了冷静,没有杀掉郑异。可下面,则需要他不仅再进一步束住自己的性子,还要迈出与自己天性相悖的另一步,施以宽容。
冷静,本就难以把握,而做到宽容,就更难了!因为宽容中就饱含着冷静,而冷静中却未必需要宽容。
郑异恃才放旷,数度以下犯上,目无君长,深为自己所不喜,但此人狂傲过后,自己每每发现,他的预判与分析竟都是奇准无比,在其特立独行之后,便是功不可没,比如这次平定赤山乌桓。
只是,此人被打入诏狱死牢,京师人人皆知,若再把他如此轻而易举的释放出来,自己身为天子,颜面岂不尽失?尊严何在?还不又授予那几位素来不服自己的北宫诸王以讥笑的口实?
正当他犹豫不定之时,小黄门进来禀报,道:
“今有从北匈奴骨都侯须卜河、且渠侯丘林游与一同逃出来的通译卫戎、关雎公主的侍女穆姜请求觐见陛下!”
“速传他们觐见。”明帝立即道。
须卜河、丘林游与卫戎、媛姜一同行过礼后,明帝命人赐座,然后又吩咐把关雎公主诏来云台殿。
明帝对着卫戎道:“卫卿,辛苦了!数月没有你等消息,朕心急如焚,后来总算有了关雎公主、甘英与媛姜的下落,如今你们又安然无恙的回到了朕的面前,朕的心终于踏实下来了!”
“关雎公主与媛姜都已经平安回来了?”媛姜闻言,顿时喜极而泣,道,“真是上天有眼!”不及她擦拭干净眼泪,关雎公主与媛姜早已闻讯赶来,三人见面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明帝望见,心中也不免歉然,耐心等三人平静下来,方又转向须卜河、丘林游二人,问道:
“匈奴老单于栾提蒲奴为何突然病逝?当下北匈奴情形如何?你二人又是如何能护送卫戎与穆姜回归大汉?”
须卜河道:“说起来,栾提蒲奴单于的病逝,与郑司马的那次出使龙庭密切相关。”
明帝奇道:“如何会与郑异有关?”
须卜河道:“那次郑司马第一次见到栾提蒲奴单于时,便受到右谷蠡王栾提北的百般刁难与恶毒加害!”
“什么?郑异竟然受到栾提北的加害?”明帝不等他说完,诧道,“朕为何没有听他说过此事?”
“是啊!当时,我随他一同出使,如何也不知竟有此事?”卫戎也是面露惊异之色。
“出塞后在一起那么久,他对我竟然也是只字未提。”关雎暗道,睁大一双妙目,望着须卜河,心中的滋味却不知是失望还是酸楚。
“此事你们竟然都不知道?”须卜河与丘林游对望一眼,惊道:“那一夜,郑司马差点被栾提北害死!”
“他们为什么加害他?”关雎忍不住问道,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栾提蒲奴单于让郑司马按照见汉家天子一样,行大礼叩拜!”须卜河道,“郑司马当面拒绝!栾提蒲奴单于当场就要将他斩杀,可他丝毫不为所动!”
“此人真是骨耿刚直,慷慨壮烈,只要他认为对的,朕都不能改变其心,更何况栾提蒲奴,一个外虏胡人?”明帝暗道。
“于是,栾提蒲奴单于就命令强壮的匈奴猛士扭住郑司马,另外几名猛士按住他的后脖颈,向地上狠狠按压!”丘林荡道,“郑司马看上去文弱秀气,想不到力量倒是不小,硬是挺起脖子,咬牙支撑,就是不愿俯首低头。”
“岂止是力量,更是意志,汉人的气节!”明帝叹道。
关雎神色紧张,将头转向一旁,别人说起郑异之事,她岂肯错过?但听得他受此磨难,却又不忍再听下去,心中矛盾至极。
须卜河继续道:“陛下所言正是栾提蒲奴单于未曾想过,也正因为这种意志的较量,才摧垮了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