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赵谨与二舞姬几乎睡了一天一夜,直到奴仆们觉得情况不妙才闯进门去,又是拍打又是喂水地费了好一番力气总算唤醒。谁料赵谨方一醒来,双眼却尽是赤红之色,十分粗暴地竟将那些奴仆又轰了出去,还说此门不开便再不许人进来,违者尽斩。奴仆们悚惧异常,只好退出。结果片刻后那房里便响起颠鸾倒凤的声音,足足又是三五个时辰。一开始奴仆还听得有些面红耳热,但后来那舞姬的声音竟然已从享受变为哀求,直至最后几乎是悲泣才渐渐停下。又过了约么一刻钟,门从里面打开,那一双美人此时正蹒跚倚在门旁,藕色裙裾上赫见斑斑鲜血。从人鱼贯而入,只见赵谨已是面无血色,早已昏昏然瘫在榻上了。阿芙接了急信,已无暇传报太后续,当即挟着御医赶来,但纵是再快,也已经过了大半时辰。御医们当然晓得今日如不能救得二殿下,他们便要立即陪葬,因此平生的功夫几乎加倍使出,含糊多年的老验方也都跃出脑海。就这样一直忙活到雄鸡报晓,赵谨的口唇终于离白见赤,已如游丝的气脉也有了起色,分明是被强行续上命来。
待到打赏过了御医,众奴这边业已互相通晓,只言殿下骤居此地,心情难纾,一时贪酒无度,而奴婢们又得了上谕,唯有听任指使,哪敢抗命。因此阿芙审来问去,也无奈众口皆一,只得草草了事。仍令奴仆好生伺候,并以妖媚惑上之罪立斩二姬以儆醒旁人。可怜一双红粉佳人,奉诏来时还感念蒙恩圣眷,纵然出身低下不敢为妃做嫔,或许也能赖着尽心伺候,获得几分赏赐。不料赶上赵谨药发突然,遭得一通禽兽事,到头来还落得个玉殒香消,却是叫人叹息。
因着玉瓶之事未发,众奴侥幸捡了条命回来。自此之后,一切知情人都自觉封住嘴,哪怕瞧见赵谨日益增勤地掏出那依赖物事,也都只当瞧不见。此番阿芙又来,赵谨却早已生出瘾根,纵是那瓶儿里只剩余香,药效也越来越淡,总还是停不住地去闻嗅个遍。
瞧见赵谨那般浑噩模样,阿芙止问了一次便了然,这孩子分明就是成了妓馆赌院里那般毒虫儿!她慢慢地将那瓶儿交回到赵谨虚抓着的手里,沉默少许便再次朝外面打了呼哨,叫了那一整班下人集齐了进来答话。
给赵谨住的这间屋子自然比不得王侯府邸,但横五纵三仍是相当宽敞的,二十几个奴工婢姬全都跪在当间仍有宽裕。阿芙坐在榻首,像是怜爱自己娇儿那般叫赵谨斜靠在怀里,眼睛戚戚冷冷地望着赵谨那微微发颤的手指。那些奴仆当然都知晓她是何等身份,平日里又是什么颜色,因此一个个都暗中把心提在喉头,两耳恨不得也举得高过头顶去听她的吩咐。
真真是紧张,足足盏茶时间过去,房内竟然只能听见赵谨一人的喘息与梦呓。但那令人悚惧的震怒并未到来,阿芙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服住了自己,将内心的波澜化作一声轻叹,望向众人道:“诸位小心伺候殿下,是有功劳的,都起来吧。”说话的同时,门外两个干瘦的人影也走了进来,在桌面上放了一对盛着银锭的托盘。
“太后口谕,叫你们分了银子,各回各家去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有些茫然。都是在唐宫当了十年以上差的老人,他们哪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古人言“宫墙似海”,这可不是专门形容那些妃嫔姬妾的。他们有的是因为家境贫困,打小便受了宫刑送进来做奴才,有的是因为连坐受刑,削籍为婢。最好的也不过是瞧着自家女儿生得好皮囊,偏是平民人家没有送做秀女的通路,最后咬咬牙强硬充作歌舞女献上,妄图赌一赌大人物的青睐,换一场荣华富贵。但无论如何,他们最后都清楚了同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的一生就只能如此日复一日地度过,更像是被隔断在仙境或地府,自此算是与凡俗亲友极难相见了。而阿芙口传的这一道圣谕,就像是打破天条的法诀,撕开三界隔障,使得那些旧时的记忆,双亲的模样,故乡的气息,似乎一下子都涌了出来。几十只眼睛几乎全都红了,紧接着就是晶莹涌动。那些膝盖再次咕咚咕咚地撞在地上,额头也在地毯上发出同样的闷响。
“我先带殿下走了,你们最后再辛苦辛苦,把这里拾掇干净,一点与殿下相关的痕迹也别留。”阿芙漠然地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语气意外的平静。即便是最善于察言观色听口风的老奴也猜不透她此时的想法。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位太后从娘家带在身边二十年的贴身侍女决不可能如他们一般出身,自然而然也无法体会到他们此刻的激动心情。对于芙大人而言,这番传话不过是像放了几只麻雀归巢,撒了两只野兔如林而已,平白无故地,哪儿需要什么多余的话呢。于是他们虔诚地跪伏着,直到再也听不见阿芙的脚步才兴奋地起身,带着无比感激的心绪去办那最后一场差事。
两个时辰后。在岗洼的西北角上,伍里安那游魂一样的身影隐在半截矮墙旁,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座院门。这门瞧着确实比旁边的几座院子都气派一些,可这里毕竟是岗洼,再气派又能如何呢。同样是比周遭高了二尺的院墙是大一些的石块垒成的,泥糊得也是马马虎虎,一些孔洞明显还能瞧见院里透出的光。此时门前正有一个瘦削的人影站在那儿,对另外一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交代着什么。伍里安虽然从未与这二人打过照面,可凭着本能就断定这二人的身手必然不弱,他在心里暗暗地冷笑着,同时也不免对二灰子的情报准确度感到满意。
“亏得当年我没把这一窝地耗子给连根拔了,今日倒是真用上了。”伍里安这样想着,目光又从那两个瘦子的身上逐渐飘到门楣处一块隐隐约约的窄匾上,“薛信忠养小妾的这个地方风水可真不赖,想不到二十多年了,居然还能做藏人的老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