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 《无间》(2 / 2)

随着他的问话,足足有近百张弓都条件反射似的转了过来。但这年轻队官就像没瞧见似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城楼上,此时正瑟缩在十几个高壮亲兵身后的那个刺史府大管家。

“孙大人公务缠身,特来差我应对,少将军有何事与我说即可,在下于朔阳城中还是能说上几分话的。”管家平日里对着孙维鞠惯了躬,因此背早就有些驼了。再加上孙维的亲兵都是特意千里挑一的高大人物,不然哪儿能护得住他那野猪似的身量。此时他能用这个姿势回话,都还得归功于脚下垫着的沙包才行。

年轻队官听见管家那装模作样的话,先是不屑地笑了笑,接着便冷脸骂道:“少拿这些狗屁话糊弄小爷,你算个什么东西?”同时朝着身边一名随从说道:“给他念念大唐律。”

“是!”那随卒顿喝一声,中气十足地开始背诵道:“依《大唐律》,以吏冒官行事者,杖四十,流五百里。以此谋私逾财物折银百两者,罪加一等,杖六十,流千里,刺字。及军务者,同谋反,斩。从者不知情,杖一百。,情者,斩。”

当第一个斩字出口的时候,管家即便藏在人墙之后,两腿还是不觉一软,若非是旁侧衬架了他一把,差点也就跪下了。而当那句“从者不知情,杖一百,知情者,斩。”一出口时,在场的所有人全都齐齐地颤了一颤,就像是大家都在心里暗暗地参考着《大唐律》,为自己量好了刑似的。

“效果不错!”年轻队官在心中暗暗点头,心道这个家伙挺给自己长脸,平日里原本就是在营中负责传信报号的,天生一副铜钟的嗓子,今天在这儿果然把对方那群心怀鬼胎的家伙给震慑得够呛。于是他挥了挥手,示意可以了,然后又用刀子似的眼神找来了管家那张煞白的脸问道:“想不到这堂堂朔州治所,一个家奴也敢站在城楼上大放狂言,更要蒙骗守军对抗王师,莫非真不怕死吗?”

随着这句话出口,他的拇指按在了刀鞘的绷簧之上,只听“仓啷”一声,寒光粼粼的断水刀可就亮了出来。而随着他这一拔刀,三百名虎贲健卒也都齐齐出手,将手中的刀锋抵在了脚下的俘虏颈上。

对面的朔阳兵这时候却傻眼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都在心中嘀咕起来。刺史府的那个管家虽然平时以孙刺史的“腿”自居,走到哪儿都摆出一副“二老爷”的样子。但刚才他可只是说拦住虎贲旅要进城的人,却并没提到真要动手杀人这样的事啊!而且方才双方一接触,自己这边几百人瞬间就成了俘虏,而对方连刀都没拔,这得是多大的差距!眼下对面已经抽刀了,难不成自己等人真的要听这一个“家奴”的命令,跟朝廷的第一王牌军拼了性命?

“黄侍中驾到——白大将军驾到——孙刺史驾到!”正在一触即发之际,忽然众人耳中听到了这样一声响亮的报号。城头上的朔阳兵此时才发现,原来有一支人数不少的马队,居然已经打着火把站到了门内墙下了。方才他们只顾着盯着虎贲旅的三百把战刀了,哪里顾得上往身后瞧?

那个年轻队官在听到报号时,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早就料到有这样一招似的,他身后的虎贲卒们虽然面露喜色,但却没一个擅动的,就像是虎贲旅令行禁止的规矩早都刻进了他们的灵魂。

管家当然第一个就冲下城楼去找孙维了,即便是这里的事没处理明白,可总算也挡住了虎贲旅的人,没叫他们冲进城内坏了主子的大事。他慌慌张张地瞧准了孙维的马,趋步上前说道:“老爷,小的幸不辱命……”

“啪!”可迎接他这张笑脸的却是孙维的一马鞭,直接将他抽得陀螺一样原地打了个转,同时那充满了怒气的声音从马上一起甩了下来:“滚回家去,连老子一句话都能传歪了,少他妈在这丢人现眼。”接着吩咐手下人把城门打开,自己一马当先地打马而出。

瓮城中,那年轻队官已然整队完毕,把多一半留在城外观望,自己带了几十个人站在瓮城中勒马迎接。见孙维的胖大身影出现,便一个翻身跳下来,向前一步拱手道:“参见孙大人。”

孙维见来者是一员小将,很是面生,可眼下这个情况,自己又不能表现得过于倨傲一面影响了自己的计划。便点了点头问道:“你是何人?深夜闯这州治所大门,不知是罪?”

年轻队官闻听此言,竟是嘿嘿一笑说道:“依《大唐律》,唐三十六军战时皆受虎贲旅节制,大将军白化延持符印可调派全国兵马。且虎贲军官战时于藩镇自高一级,也就是说,除了孙大人和您麾下并不在场的三位将军,在下这个虎贲亲勋郎将便是此处最高职衔之人。可我们是给城内的白大将军和七百名弟兄运送给养的,却被您府上一个管家率兵给拦着,还打算对我动手,这按大唐律,是不是罪呢?”

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竟然如此能言善说!孙维不由得郑重地瞧了瞧这个面带微笑的年轻人,接着好像是有些反应过来似的,居然以刺史之身份也对他拱手致意道:“老夫晓得小兄弟身份了,这次是我的人失礼在先,回去一定严加看管,还望高抬贵手。”

年轻队官见孙维如此态度,便也知道进退,再次颔首答道:“大人严重了。不知可否让我等进去,给白大将军和兄弟们送趟给养?”

“不必了,少将军。”这时,孙维身后的门洞里再次出现了一个骑马的身影,而一辆蒙着黑布的车也紧随其后。

“黄老大人。”年轻将官瞧得是黄琬出来了,连忙深施一礼,同时走到黄琬的马前,关切地说道;“老大人,一切可都还好?”

“都好,都好,咱们回去说。”

“那白将军呢?还有……殿下呢?”

“他们在车里有些要紧事情要商量,你且整队去罢,咱们即刻回营。”黄琬目不转睛地盯着年轻队官的眼睛,直到年轻人的目光一动,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才重新恢复了老眼昏花的样子。

“是,黄大人,我明白了。”

大队人马逐渐出了大门,在外面列队,此时孙维和黄琬的身边已经人影稀疏了。只听孙维将马头靠近黄琬,露出了笑面虎的神色说道:“黄大人,你的字据我可都留好了,这七百人你也打了包票会想法子搞定他们的身份。至于白将军,他要就这么不生不死的,也就由他去,正好方便你行事。可也得时刻提防他不要真的醒来,否则就算我这露了马脚,第一个死的也肯定是你这老鬼,明白吗?”

黄琬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太子成了焦炭,我的靠山没了。而且白化延这个鬼样子,我又叫你抓了把柄。这都是摆在面前的事了,还有什么不信我。只希望你也说话算话,等到事成之日,别忘了答应我的话就行。”

孙维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道:“瞧你那个老没出息的样子,一把年纪还是个官迷。不就是个太师的帽子吗?你放心吧,早晚给你戴到头上就是。”

“活着戴才算……”黄琬适时地接了一句。

孙维不再理他,而是冲着远处一队人打了个响指。那边闻声跑来了一个身影,到了孙维马前,才瞧见是之前马同六的那个外甥邹肖春。孙维因看好他的机灵劲儿,之前便交代过,要他替自己完成一个任务,那就是作为黄琬的侍卫和老头儿一起回到城外大营,并且要寸步不离,盯紧他的行踪。另外还要配合同样被扮作军医派出去的马同六,时刻关注白化延的伤情。一旦发现他有苏醒的迹象,第一时刻就要悄悄干掉他,然后伪装成伤重不治的样子。若是这两件事办好了,马同六回来就能升为将军,而邹肖春就能接替他舅舅的位子,当上朔州最年轻的千夫长。

“之前的话都记住了吧,好好‘照看’黄大人。”孙维笑眯眯地来回看着邹肖春和黄琬,言有所指地说道。

“小的明白。”说完,邹肖春便牵了黄琬的马缰,冲孙维深深地点了点头出城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