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九 《伍里安的踪迹 上》(2 / 2)

听见第二句话,宗度白了殷清正一眼,那神情倒像是他放过了殷清正,接着顺从地端起末尾的酒杯,冲着庞敬双手一敬,将酒送进了喉咙。

殷清正明白,表面上庞敬这好像是在给宗度台阶下,可实际上却仍然是在使手段。方才宗度对自己那几句硬话虽然不见得是庞敬安排的,可庞敬若不默许,一向懂得“尊上卑下”的宗度定然不会那样直接就顶着自己的话头就是了。如今庞敬一声命令,宗度就如此听话地将酒给干了,那么自己若是同样去做,就等于确实是将身份放在了与宗度平起平坐,比他庞敬矮上半头的位子了。

既是想清楚了,殷清正玩味地先看了宗度一眼,口中又挤兑了一句:“宗大人竟是个爱酒之人,殷某竟是从来不知。”接着不给宗度吹胡子瞪眼睛的机会,便举杯立刻又冲向庞敬道:“庞大人,殷某这一杯酒下去,今日便不得不做一次相府门下鹰犬了。”

虽说是还没做几日盟友,但同朝为官多年,庞敬深知此人脾气怪异,算计极深。眼下即便是用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是颇为不易。因此面露春风之色,客气地同殷清正碰了碰杯道:“同舟共济,同舟共济,殷贤弟言重了。”

酒过三巡,由于宗度那“不计前嫌”的殷勤态度,在第四壶美酒见了底之后,殷清正的双颊已经微微泛红,可庞敬一张面皮却仍然白皙如旧。于是他趁着宗度出去要酒的空当,定神看着庞敬问道:“庞大人,今日只是喝酒么?殷某人这可就要醉了。”

“哦?这才刚起兴头,贤弟如何着急?”庞敬微微一笑,心想果然还是不如自己沉得住气,便打趣问了这么一句。

殷清正先是定定地看了庞敬一会,接着口中发出了一声半冷不冷的嗤笑,随即在庞敬有些凝固的眼神中调侃道:“我急什么?我刚受了封赏,这新袍子还带着褶呢。我是怕一会贪杯沉醉,误了相国的大事。”

庞敬的脸色难得地现出一丝愠怒,但又凭着多年练就的功夫立刻被隐藏起来了。这时宗度亲手抱着一个酒坛子进来屋里,看见二人的酒杯空了,便十分主动地又来斟酒,可他没听见方才的对话,便又撞在了钉板上。

“宗大人,把坛子放下吧,怎么还成了个贪酒的人?再这么灌下去,殷大人便要沉醉了。”

庞敬的冷脸使得宗度有些不知所措,可他除了听话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幸好庞敬只是借此打了个岔便放过了他,轻咳一声对殷清正郑重开口道:“殷兄,明人不说暗话。明日早朝,我希望由你提出新立储君之事,然后我会率众臣响应,咱们争取在九月之前就把这一系列事儿都办妥了,你意下如何?”

见得庞敬单刀直入,而且与自己来之前所料分毫不差,果然是他见到了赵淳焦尸,又赶上赵伯修暴毙,封厉失踪,白化延也生死未卜,所以打算趁这个极好的机会,打算推波助澜地来一次立储登基的“一系列”行动。但他又爱惜自己的名声,不想当那个首先开腔的“出头鸟”,所以今日才开了这局私宴,专门找自己商谈此事。

“可以。”

殷清正的干脆出乎了庞敬的预料,照他的打算,向来是精打细算无利不起早的殷清正一定会提出许多条件作为第一个上火线的交换。毕竟这一立储提议几乎等于是把他当做了全体非“后党”臣子的靶子,即便自己在一旁帮衬,太后在高处压阵,可一时的朝野攻讦与后世的“青史留名”总是不能幸免的。

面对庞敬眼中的讶异,殷清正又是一声嗤笑,接着开口道:“相国不必吃惊,殷某素来不在乎人们如何在背后谈论,这些年我掌着大唐的钱袋子,若是在乎这些,岂不是早就被唾沫淹死了。”接着他拿起空酒杯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又看了宗度一眼,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是要宗度给他倒满。

宗度又有些恼了,但发现庞敬也在看他,登时就明白在这个当上,别说是倒酒,就是让他再给殷清正布菜盛汤也是决不能迟疑的,便勉强笑了笑,抱起酒坛子就探过身来。

殷清正看着宗度的脸,在酒液刚刚流出的同时,像是无意地闲问了一句:“宗兄,明月楼归拢的如何了?那个失踪的特务头子找到了吗?”

宗度没想到他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有些意外地顺嘴答道:“失踪的?你是说华三鹤?”可又看到殷清正那一脸嘲讽的神色,手不禁微微抖了一下,顿时酒便洒了出来流得到处都是。他连忙要去寻绸布去擦,同时也是要回避开这个明显会叫自己出糗的问题。不料就在转身的同时,殷清正却又在他身后冲着庞敬开口了:“相国,您瞧瞧宗大人这记性。恐怕到时候咱两个被那鞭子尖儿给挑死了,他刑部都还没想起来凶手是哪个罢?”

庞敬的脸色一变,却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用阴沉的目光扫向了宗度。确实如殷清正说的那样,即便是如今这样的局面,钱氏仍然按兵未动,迟迟不下令扶立赵谨继位的原因之一便是伍里安仍然下落不明。辛百复刺杀赵淳未果,又埋伏白化延结果与齐太行同归于尽这两件事,就算能瞒得住群臣,可作为亲历者和生还者的伍里安却是完全清楚其中机密的。此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是天大的隐患。眼下宗度与钱无咎已经用重兵围了明月楼许久,可迟迟就是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虽然钱氏还未问责,可要是再这么拖下去也定然不是办法。

殷清正的眼神在庞、宗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几下,接着又是一声冷笑开口道:“哦对了,还有宗大人。你杀了明月楼那么多人,恐怕在伍阎王的生死簿上,排名或许比我们还要高些罢?”

庞敬知道宗度的斤两,此时要叫他去接殷清正的话也是毫无意义,因此便直接挡下,接道:“殷大人,伍里安自然是要料理的,太后也已经命钱无咎发动军方的力量进行全境搜捕了。况且刑部这边也不是毫无进展,比如赵伯修那件事,就已经从中查到了一些联系。”

殷清正的脸颊抽了抽,毕竟他脑子再好,计算再深,许多事情的细节也不是他能轻易知晓的,于是便收敛住了脸上的嘲弄,凛声问道:“赵伯修?你是说赵伯修之死便与伍里安有关?他居然敢在天玄城现身了?”

宗度总算有了开口的机会,此时也不等庞敬开口,便抢了先道:“有人见过一个西北军打扮的人曾在赵伯修府邸附近出现过,老头子与西北军可是素来没有瓜葛,即便是他要办寿,却也没什么那边的熟人好请。”

殷清正的脑子飞速转着,同时开口继续问:“西北军打扮,伍里安确实是在朔州失去踪迹的,难不成他乔装打扮,混在西北军里,眼下又偷偷潜回了京里?”

宗度点了点头,面带凝重地说:“极有可能,况且据朝兴所言,近期有也只有过一队朔州的西北兵进过京。”

殷清正当然记得,于是接过话头惊呼道:“是运送太子尸首的那队兵!他居然真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