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方才有些露怯,但听太后这个态度,吕道然还是有八分满意的。因此再次谢了太后召见之恩,然后就离了宫,连轿子也不坐了,大踏步地走向了城东。
折腾了一天,吕道然登上李家大门之时,正巧赶在了饭口上,护卫们都去吃饭了,只剩那个老门房在守门,这老人家的岁数都快赶上李正罡了,自然认得这位吕大丞相,一边在心里念叨着“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子多少年都没上门了……”一边紧着步伐进去给李正罡报信。
还没等老门房回来,在大院里被四爷爷下了禁足令的李牧之溜溜达达地晃到了门房这边,看见大门开着一扇,但老门房却不在那儿,不由得暗暗动起了小心眼。别看那个老门房腿脚都快不利落了,但他这个世子爷还真不敢就那么无视了跑出去,因为他老人家可是二十多年前随着四爷爷和七爷爷一起退伍的老兵,资历可是老得很,以往爹爹出来进去都会主动地打声招呼以示尊敬。
“哎……也不知道振武叔他们丧事办的如何了。”想起父亲,李牧之的心里难免又咯噔一下,有些难过了起来,也没心思溜出去玩了。
当他走到大门前,想去拉上那扇也许是老门房忘了关的大门时,忽然发现了门前等候通报的吕道然。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忽然脸上就泛起了喜悦,大叫了一声:“吕叔!”
吕道然正在打着腹稿,思考着一会见了李正罡如何开口,眼睛无神地望着李府的门钉出神。突然被这么一喊,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是谁的声音,但当他的目光望向门口探出来的那个脑袋时,还是一下就认出了李牧之。毕竟自己曾在李府多年,初入仕途那些日子也没少来回走动,怎么会对这个孩子陌生呢,更何况前些日子……
虽然吕道然心中转着弯弯绕,但嘴上还是用同样欣喜的口气喊了一句:“世子!”
“吕叔,好几年都没见您了!今天怎么有空来了?”李牧之哪管什么通报不通报的,一把就挽住了吕道然的胳膊,将他拉进了院子。
“额……这个……”
等到李正罡跟着老门房迎到二门时,正看见李牧之唾沫星子横飞地对吕道然讲着自己上个月在西郊山上被两个黑衣刺客差点夺了性命的事,而吕道然那表情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脸上的笑容除了憋坏了的李牧之以外,任谁都看得出是要多假有多假。
“道然见过四叔!”吕道然看到李正罡来了,宛若遇到了救星,这一声四叔几乎喊出了年轻时在李家大院那些年的味道。
“牧儿,去盯着厨下做几个好菜,你吕叔今晚在家里吃。”李正罡一直对不少事情都存在怀疑,加上今日吕道然突然造访,定然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所以远远地支开了李牧之,省得这个小子没深没浅地说些不该说的话。
“以后可不能让这孩子总跟振武混着了,大莽汉带出个小莽汉,我怎么跟沛文交代……”李正罡心里暗暗想着,将吕道然引进了内堂。
八个菜一坛酒摆在了桌上,虽说不甚丰盛,看起来也是家常的式样。但吕道然知道,李家专给主家炒菜的厨子,手艺从来都不比宫里差。他主动拿起酒坛子,揭开了封盖,先给李正罡满上了,然后又提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
“丞相大人,不陪老夫喝一杯么?”李正罡见他如此安排,揶揄着问了一句。
吕道然双手捧起茶杯,站起来躬身一礼道:“四叔折煞道然了,我从小陪着家主读书,老家主给我定过不得有陋习的规矩,怕我教家主学坏。因此从那时起到现在,我一直都滴酒不沾。”
“唉,世道沧桑啊。如今我那大哥的冢前树都有碗口粗了,沛文那孩子也入土为安了,难得你还死守着这规矩。”李正罡重重地叹了一声,也举起手中的酒碗与茶杯碰了碰,一饮而尽。
吕道然陪着李四爷聊了许久往事,酒坛子和茶壶都快见了底,终于还是有些按捺不住,先是给李正罡夹了口菜,然后试探着说道:“四叔,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些事情要跟您老汇报的。”
李正罡眯了眯眼睛,心想:我就知道你这个家伙不会平白无故回李家。但嘴上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哦?那你小子不早说,你回家里吃饭,我这一高兴差点喝多了,耽误了正事。”
“四叔,是这样,我在跟太后汇报军情时,听了些口风,好像是要把妍公主……”吕道然把自己跟太后说的那些话,稍作改动地复述了一遍,内容大体无差,只是把其中那个献计的人给模糊掉了。
李正罡听完了他的讲述,打了一个酒嗝说道:“这个献计策的人莫非是与我李家有什么仇怨不成?怎么趁李家虚弱之际,使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的好手段。”
吕道然心中暗暗一惊,心道李正罡七十多岁的年纪了,还是个练武之人,怎么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这其中关键,没去思考其他,而是直接听出来有人在抄李家的底。
其实这也怨不得吕道然,毕竟李家的事情他也不全知道。就拿眼下的事情来说,秦国历代王室都有一个不成文的暗规,那就是朱家每一代只要生了女儿,都是要招一个李家的驸马爷的。这也是朱家王室为了笼络住这个久远庞大的巨无霸的手段之一。毕竟与这西境第一家族联姻,等于是他朱家占便宜靠上了大树。
这一代秦王有四五个女儿,但成年适龄的也就朱妍一个,剩下的不过是些七八岁的小娃娃。李家眼下逢遭大难,在朝廷里的势力可说是一落千丈,李正罡原本打算丧事过后,就去向太后请求赐婚朱妍和李牧之。毕竟两人年岁相仿,一个是大秦长公主,一个是李家的世子爷,算是十分般配了。而且朱妍若是真的继位了,那这个驸马爷可就几乎位同天子了,也就能彻底将李家从这大伤元气的局面中解救出来。
吕道然看出了老人的不悦,眼珠转了转,小声地说道:“四叔,我知道您想让世子给妍公主做驸马。但站在我此时的角度看,这还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您看,首先这妍公主从小生活在唐国,跟赵家那二殿下算是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再加上唐王那是如何宠她,这脾气能不能和咱家世子合得来都不好说。更重要的是您久离朝堂,如今这风气可是变了太多。家主这一出事,多少家族都在惦记着要分李家一块肉来吃呢。就连我那丈人……唉,我都不该说这话。”
“莫涛那老家伙说什么了?”李正罡眯着的眼睛一直没怎么睁开,此时撇着吕道然,叫他话别说一半。
“嗨……我那老丈人说,李家这个局面,要是还想高攀王室,可就要遭人惦记了。”吕道然仿佛是下了不少决心才说出了这话。
“呵呵,这个老东西,要不是他没儿子,恐怕第一个惦记跟李家争的就是他!”李正罡嗤笑了一声,骂了一句。
吕道然见话题有些偏了,赶忙试探李正罡的意思,附和着说道:“那是,那是,但眼下确实也是这样的局面。四叔您老人家怎么看这事?”
李正罡没马上理他,而是捧着坛子咕咚咚把剩下的酒喝了个精光,然后咂了咂嘴,摆出一副郑重的表情对着吕道然说道:“我的大丞相,你也太瞧得起你四叔了。这家里眼下没选出新的家主,再有不少人都回去办丧事了,等他们回来我先得跟他们碰碰,总结出个子午卯酉之后,再回族里与那几个老家伙开会商量商量才行。咱们爷儿俩今天在这说出大天去都没用,你也是家里走出去的,这事还不明白吗?去,给我弄点热茶喝,怎么今天这酒劲这样大,我都有些上头了!”
吕道然被李正罡这一大堆似醉非醉的话给噎住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没想到这个一贯以武夫自居的老头子比太后还要精,一手醉拳打得是精湛异常,合着自己今天白来了。但他身处李家大院,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亲自去给李正罡沏了茶水,又陪着坐了许久,天南海北地侃着大山。直到他再也坐不住,只好以明日早朝还有些奏报没有斟酌为由,总算告辞离开,十分郁闷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是连环计啊。”送走了吕道然,方才还醉态朦胧的李正罡,哪里还有半分酒色,双眼冒着精光,坐在空荡的大堂中微微叨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