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细长的眉,眼圈的黑色上面浓下面淡,嘴像两扇红漆刷的小门,里面一排白牙齿,像新造的墓碑。
然而有的眉毛更整齐些,有的更杂乱;有的眼睛形状好,有的却歪。
她们要把脸修成一个样子。
一个女人将手伸给另一个看,旁边的都围过去,她心里对这件展品产生了好奇。
机会很快就来了。
女人去添饭,路过她的餐桌。
她装作不经意又十分坦露地看,从那张白色的脸斜着看下去。一节稍微泛黄的胳膊,像雨林里的蘑菇,阳光均匀地涂在蘑菇表面。她不得不注意到,那节胳膊上有许多小孔,密密的从宽松的袖摆下蔓延出来。
她看着那只仿佛被食人花咬过一次的蘑菇,食人花尖细整齐的牙齿就藏在袖子的口腔内。
她想颤抖,想扔掉食盘离开,然而目光被玻璃桌面折射到自己的手上。
她的手很干瘦,很白,泛着青色。
像一只水分少也没有涂抹过太阳油膏的蘑菇。
蘑菇上长着绒毛,看起来更像一截长黑藓的树根。
那是黑色的舌头。
一种细小的疼痛附在她的手臂上,她看到皮肤下的肌肉和血液很黯淡,散发一层银锈似的惨灰色的光。
它们正在休眠,耷拉着干瘪的身体。
像被太阳晒得奄奄一息的枯草。
然而一到夜晚,它们就会醒来,在手臂上扭动,在所有可以钻出的地方扭动。
它们将黑暗舔舐得一干二净,直到新生的黑暗再次注入进来。
她想喊叫,却担心喊叫会惊醒正在睡眠的舌头。
那个女人从她的桌边返回去,她看到女人手上张着一只只空洞的嘴。
04、
她向一个朋友求救。
朋友叫林。
林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的眼睛总是藏在薄薄的镜片后面,镜片总是藏在一摞摞书页后面。
书上某些神秘的东西,通过镜片在她的眼中闪烁。
“那么你是说,你觉得他身上多长了一只舌头?”林问。
“嗯,而且那个舌头会移动。也许不止一个。”
“从没听过有这样的怪病,是你的错觉吧。”
“他说那是疣,可疣怎么会动呢?”
林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露出微笑。“你的身体最近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异样。就是有时候会觉得痒。”她想说只要一想到舌头,就会觉得全身发痒。
“会起红疹吗?”
“不会,痒在皮肤下面,像虫子爬。”
最终,林在第二天回复她,她得了寄生虫妄想症。
“神经障碍吗?”她一边洗澡,一边想林说的话。
“你的身体并没有外在病征,而人的身体也不可能在其它地方长舌头。更何况你也没有亲眼见到,一切都是你的猜疑。”
“嗯,好吧。”
她又犹豫着把那些幻觉告诉了林。
“你有轻微的心理问题,应该是压力产生的内在焦虑。”
“嗯”
“这也是比较常见的。按照你说,时常感觉皮肤下有异样,却没有体表变化,这算是一种神经障碍。”
忽然他打开门走了进来。她往他的腰下看,小肉片似的东西还伸在那儿,像吐出来的舌头。
的确比以前大了,不仅是这个舌头,连他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他的身体在水流下有些胀红,饭菜吃的很少,却明显有发胖的迹象。
每天早上九点他就会准时出门,她从没问过他的工作,刚认识的时候,他说自己住在城西,而她住在城北。
她不关心他的私事,自从同居之后,两人就各自按照原本的轨迹生活。
现在她意识到自己对于他好像一无所知。
“什么时候带我去你家玩呢?那边好像有一个生态公园。”她问。
看到他有些发红的身体像一只巨大的吸饱血的白色水蛭。
“我的父母都在家里,你准备好见家长了?”他带着戏谑的语气说。
然而他说话时身体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转,嘴角挂着狡猾的笑。
他过去从没有提过关于父母的事情,也未看到和其他人有过联系。
“突然想起来你家离得不远,周末想外出玩一天而已。既然有人在家,就算了吧。”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手里却加快了擦拭头发的速度。
“哦,这样啊。那你想去哪里玩呢?”
“都可以吧我再想想。”
05、
“你是说,你用剪刀,剪掉了那个疣?”林惊讶地问。
她的脸上除了哭泣没有其它表情。
“昨天晚上我又感觉那个舌头在舔我而且,睡觉之前,我发现它的位置又变了”
“这怎么可能呢?你是不是”
“不!这是真的!之前它在靠近后背的那边,现在却慢慢靠近肚子。”
“是不是你记错了?强烈的心理暗示会让人产生错觉。”
“不可能它真的会动。”她的脸一瞬间被恐慌笼罩。
“而且,他之所以把我抱的那么紧,或许就是为了让那个舌头更好地吸到我的血!”
“吸血?”林认为她的话荒诞不经。“你是不是想象力太丰富了,后来怎么样?去医院了吧?”
她的五官凝结了一会儿,陷入昨晚的回忆中。
“嗯,我用剪刀把舌头剪下来了,流了很多血他问我是不是疯了说我在梦游”
“然后呢?”
“然后他自己去了医院,一直没有回来。”
“跟我讲讲最近的情况吧。”
夜色像一阵大雾灌入房间中,这是从那些舌头嘴里吐出的迷烟。
于是她真的感觉有些晕晕沉沉,他依然把她抱的很紧,手臂像两条藤蔓缠住她的脖颈。
她需要一把刀将藤蔓割断。
有什么东西在身上爬来爬去,很软,开始的时候像一绺湿头发粘在脖子上,后来头发变成一只黑虫,顺着突起的骨头往下爬,爬到肚子上就停止了。
它要在自己的身体里挖一个巢穴。
她觉得那两条藤蔓在分泌有毒的汁液,而那只柔软的黑虫,正用数不清的足肢在她的肚子上钻洞。
“所以我有时候觉得十分恐怖”
“那你当时怎么答应和他住一起的?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林对于她的这段爱情大惑不解。
“我觉得他是好人。”
“听你的讲述,这个人的家庭关系应该不和睦。而且很缺乏安全感。”
“唔是吗?”
“你对他有种被迫的信任。我想,你之所以会产生那些幻觉,是因为你的内心完全不相信他,甚至有些病态的怀疑和抗拒。但是表面上你又展现出一种极端的信任。”
“是吗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正是由于行为和认知产生的巨大反差,让你的精神开始扭曲。”林扶了扶眼镜,她对心理学有些涉猎,林说的话让她很信服。
“你是说”
“你所想象出来的舌头,就是你对他的猜疑,具象在现实中的符号。”
经过半个月林的心理疏导,那种幻觉在她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了。
她开始和林走的很近。
林说她的性格太孤僻,需要发展一段亲密关系,才能消除那种现实的异化感。
林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她们是在一次读书聚会上认识的。
可是就在最近几天,她忽然发现,林在讲话的时候,那副金边镜框背后的眼镜,好像泛着一种奇怪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