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大哥,老十四面露惧色的说道:“大总管,知道了。我们那轻浮劲儿,还不是演给外人看的,心里自有分寸。”
老十六顺势接话:“就是,就是。”
司徒锐道:“你们还好意思说分寸,你八哥弄的那些花草,也是在外人面前提得的?我看你二人就是太闲了,眼下就给你们一件差事,你们去秘行打探,今日裴公子这个随从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跟盛家到底有什么渊源?你们好生去办。”
老十四、老十四得了令,起身要走,司徒锐道:“且慢,在府上吃了午饭再走吧,我就不陪你们吃了,我和老八说会话。你们去厨房,自有人安排,去吧。”他二人称谢,向司徒锐、老八拜别离去。
屋内只剩司徒锐和老八二人,司徒锐道:“老八,今天这顿饭,你陪我吃吧。”老八点了点头。
少时,下人敲门入内,布置完饭食后,都自行退下了。
“老八,府上门客众多,若都能像你一般低调行事,我能省不少心啊。”司徒锐一边给老八夹菜一边说道,“只是今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若缺什么种植所用器物,差徒弟来告诉一声,我安排人置办妥当给你送去便是了。”
“大总管,我什么都不缺,你去年给我送的好些器物,如今还放在那接灰呢。我那两个徒弟如今也是长大了,小枫还听话些,就是笨点,小蔻自是天赋异禀,但比我还不着调呢!她说是闭关研制香料,已经一个多月不见人了。”老八一边吃饭,一边木讷的说道。
“什么都不缺就好。你这人这辈子,就注定是为这些花草而生的,什么花草到你手里,都能被你调教出模样。司徒大人和老大都很看重你,就是因为你有这一手绝活。就说中平元年,老二十九给司徒大人从瑜州深山弄回来一株极难得的‘七星并蒂兰’,他是当真爱不释手呀。天天下朝回道府里,叫吃饭也不吃,就看着那花出神,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后来赶上太后娘娘寿诞,司徒大人知道太后一向不喜奢靡,唯独对奇花异草情有独钟,便准备割爱将这‘七星并蒂兰’给太后做寿礼。我看他实在是舍不得,便让你想想办法。结果不出两个月,你便将这‘七星并蒂兰’归还了回来,还栽培出一株‘九星并蒂兰’。那花我看了,花开九朵,多多不同,可称是天下奇珍。太后收到这寿礼,据说也是极为受用,命人放在厚坤宫正殿,日日像宝贝一样照看着。老八呀,‘移花王爷’这名号还是配不上你,我看叫‘移花天子’才贴切!”司徒锐一边说,一边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这个老实人。
“大总管,你是知道我的,我从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老八说完接着低头吃饭。
“我自是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你可知道,你这手‘移花接木’的绝活,不光能赏心悦目,还能救人与杀人。那些长在天涯海角、深山密林的珍奇草药、毒物,只要到了你的‘槿薇斋’,都能活下来,关键时候便有大用,这是司徒大人和老大真正看重你的原因。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每天接触各色人,心累的紧,我看重你,是因为你这厚直的性子,因此愿意跟你多交交心。”司徒锐说道,紧接着又问老八:“从北疆宁州极寒之地弄回来的那两味花草,你可是真养活了?”
老八吃着饭,被司徒锐冷不丁这么一问,突然开始猛烈的咳嗽,看起来像是被饭呛住了。司徒锐起身为他盛了一碗汤,让他慢慢喝下,又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司徒锐待老八停下咳嗽,问道:“是那花草出了什么问题吧?你最大的好处就是厚直,不要跟他们学,天天不知道憋着什么心思,出了事最后还得我来收拾。说吧,那花草出了什么问题?”
老八道:“什么都瞒不住你,从北疆弄回来的花草,我都养活了,但前几天,其中有一株‘彼岸陀罗’被人连根刨去,看样子应是被人偷了。”
灵武大街上,烈日当头。
萧冀闻驾着马车,行驶在街道上,速度明显比平时慢了许多,车上二人沉默无言。路过刚才暴民械斗的街区,一阵风掠过,将车帘吹起半边,裴翊熵于车内看向外面,街道上秩序景然,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点看不出刚才打斗过的痕迹。
“感谢公子刚才替我解围。”萧冀闻突然开口道,语气略显凝重。
“解什么围?我们办完了事,自然要走的,你莫要多想。”裴翊熵故作轻松的说道。
“公子,您”萧冀闻还想说什么,裴翊熵打断他道:“跑了一上午,咱们也人困马乏了,先回野山墅吃了午饭,歇一歇。”
萧冀闻犹豫说道:“公子,我”。
裴翊熵正色道:“放心吧,你的事我不会多问。我只知道你是受密诏来助我一臂之力的,其他事情都不要紧。太后、天子如此信任你,我自然更加信任你。况且,眼下的事情错综复杂,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你我需精诚合作,方能不负使命。咱们把事情做好是第一要务,其余的你不必多虑。”
萧冀闻道:“谢公子信任!”说完这句话,他抖动了几下缰绳,马车快速飞奔起来。
裴翊熵道:“今天司徒府走这一趟,遇见这许多人,你以为如何?”
萧冀闻道:“这司徒府鱼龙混杂,但在司徒大管家的管理下,井然有序,可见此人不简单。”
裴翊熵道:“不错,这司徒锐说话做事滴水不露,但我总觉得今天那长刀客来的突兀。还有姚掌柜,你以为如何?”
萧冀闻道:“此人油嘴滑舌,看样子与司徒府早已熟识。”
裴翊熵道:“正是,往后需多提防此人。还有咱们出府时,遇见的那老农打扮的男子,看样子也是司徒府的门客,而且地位比那书生与长刀客要高。我看他裤腿所沾泥土不是延州的黄土,似乎是北疆宁州的黑土,想必是为了种植宁州花草,专门弄来的。听他们言语,此人必精通于花草种植一道。你这几日得空去打听下,此人和那书生及长刀客是什么来头。”
萧冀闻道:“遵命!”
一路无话,不多时,二人回到野山墅。
用了饭,裴翊熵让萧冀闻去稍歇,他自己也回到啸岭阁稍憩。关上门,他想着刚才在司徒府的经历,不禁想到长刀客提起盛天镇的名字时,萧冀闻在身后捏紧的双手。
这盛天镇的名字他幼时听家中长辈提起过,此人为太祖高皇帝得力上将,跟随太祖艰难创业二十余年,战功卓著。其曾率六百铁骑,攻入敌军二十万人的大阵,连斩前朝大铭七员大将后全身而退。回营后发现刚才冲击地阵的六百人中,有一百人陷在其中未得突围,他不顾部下阻拦,又单人单骑重新杀回敌军阵营,将这一百人救出,从此天下闻名。当时,军中将他与太史锦轩并称“太盛双星”,此人在军中威望极高,且他与太史锦轩以兄弟相称,二人交从甚密。但在太史锦轩率煜凌卫包围前朝旧都金宁城时,不知为何,盛天镇率部突然在太祖延州大营哗变,几伤太祖性命。后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其兵变终被太祖弹压,盛天镇死于乱箭之下。相传,其人武学天赋极高,自创了几套枪棒拳法及轻功,但未曾传于外人,如今都已失传。
裴翊熵思量着:“看今日情状,萧冀闻与盛家必有莫大的渊源。但他是姐姐与天子派来助我的,且能入煜凌卫者,家世背景必十分清白,想来应该无碍。再者眼下大局为重,他也算十分得力,我自不必多虑,下次入宫见姐姐时,稍问问萧冀闻的情况便是了。”
这几日无事,裴翊熵每日去倾人阁并玖瑰馆,询问、安排生意之事,几日下来,他对这两处生意已摸得十之。裴翊熵也利用自己的关系,为这两处生意广开门路。他有空时与店中众人闲谈,关心各人家中情况,有些店员家中偶遇困境的,他都尽力相助。倾人阁及玖瑰馆众人见东家大公子对生意如此上心,再者见其对大家诚心照拂,故众人大都倾服之,做起事来更加卖力。
一转眼到了三日后,六月十七,午后。
裴翊熵在野山墅用了午膳,准备收拾出门,再去店中看看情况,忽然门外下人一边敲门一边激动的说道:“公子,宫里派人来说,一会有旨意要到了,说是马公公带着礼部的人来传旨,公子快快准备吧。”
“旨意?该来的还是要来了。”裴翊熵想着,他起身对门外说道:“知道了。你们也去把里外收拾收拾,换上体面衣服,准备随我接旨吧。”
裴翊熵想,大约是天子赐婚的旨意到了,心中无奈之感油然而生。他整了整精神,打开衣橱,瞥见了一件还未曾穿过的白色锦服,这抹白色似乎在哪里见过,让他感到一丝亲切。于是他净了面,换上这套白色锦衣,系上一条白色玉带,将头发用一件白玉簪束起。打开门,下人们已将院内洒扫干净,都站在野山墅门前恭敬等候。
裴翊熵一身白色,迎着夏日午后发白的阳光向大门外走去,他的步伐格外的慢,一阵微风夹着盛夏的热气迎面吹过,他身上的白色锦服顺势舒展翻腾开来。裴翊熵如同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白色花朵,那么耀眼,又那么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