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2 / 2)

夜妖录 镜歌Rain 2623 字 2022-11-07

薰儿说道:“陛下,这些年戒指便是夜里闪光,奴婢心想便是那人在尝试与陛下沟通。前些年几乎是每隔半月就有动静,可奴婢触碰并无作用,果然此物是认了陛下为主……”

离瑶眸光颤动,听着戒指里间断传来的言语,时而露出微笑。

原来这十年里,夤夜难眠的不止是她。

“……只是后来,戒指有动静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有时三个月才一次,最近一次,是在半年前,然后便是此刻了……”薰儿小声补充道。

“……姚鹂,上头命我们作先锋替大军开路,深入草原,军情紧急,也许晚上无机会与你说话了。若你在听,能否……与我说说话?”对方的语气充满了希冀与恳求,但是离瑶嘴角的笑意却在渐渐消失。

半年前,那正是她亲征草原的日子。

薰儿也紧张地屏息以待,因为下一个传声,便是今日的信息。

戒指继续亮着,其中首先传来的是男子粗重的呼息,伴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重咳,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男子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轻快,显得低沉而痛苦:“……姚鹂,我们好像……中埋伏了……到处都是,匈奴人……伍长他,他为了我们引开追兵……该死的!”

“咳咳咳……”

男子每一下咳声似乎都敲打在离瑶的心头,让她浑身微微颤抖。

“姚鹂……若是我没能回去,会有一个叫……叫谢白翎的人,替我将戒指,咳咳……带给你……”

“真想……再听听你的声音啊……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初识的光景,有句话我早就该说了,在我们相遇的第一天,就该告诉你了。”

“姚鹂,我魏哲……中意你。”

金戒指恢复了平静,但是在帐中两人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薰儿喃喃道:“原来,他叫魏哲。”

离瑶身上的大氅滑落,她犹如不觉寒冷,掀开军帐,衣衫单薄地走了出去。

“陛下!”薰儿急地在后面大喊,她置若罔闻,在营中军士敬畏的声声参见中,迎着寒风,撑着病体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跑。

断了线的泪珠在风中漂荡,离瑶此刻仿佛不再是端坐龙椅的九五至尊,只是一个失了魂的女子。

薰儿抱着大氅在离瑶身后追赶,二人先后来到军营正门,那里运送尸体的马队正源源不断地从远处回来,那些尸体每个臂甲上都挂着一缕白缨。

“参见陛下!”负责运送尸体的小将瞅见这两个站在营口的女子,顿时瞪大了双眼,麻利地翻身下马,毕恭毕敬地跪下拜见。

薰儿将大氅披到离瑶身上,替她挡住了身前寒风,问道:“这些,都是白缨游骑的尸体?”

离瑶看着马背上那些无头尸体,颤声道:“为何,都是这般模样?”

小将咽了下口水,道:“启禀陛下,这是因为,因为咱们天奉边军的头颅,能值不少军功……尤其是,白缨游骑的同僚兄弟……”

“不,不会的……”离瑶倒退两步,失神说道。

薰儿一把提起小将的衣领,喝问道:“不是还有两百人被俘吗?!我们拿俘虏换!”

小将也是红了眼眶,咬牙切齿道:“唐大人,来不及了……”

“大军距离他们王城还有两百里都不到,使者快马加鞭,怎就来不及?!”

“……那些被俘的弟兄们,没有活路的。运气好些的可能直接被杀,但大部分都会被当成,当成两脚羊……何况,我军将他们逼得那般狠,断了他们的粮……”

“你说什……”

“噗”,薰儿话音未落,一道血箭从后方喷到她身上。

离瑶晃了两下,仰面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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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瑶醒来之时,随军太医已经离开了,帐中只剩下了薰儿一个人在床边照看她。

“……朕,昏迷了多久?”离瑶有气无力地说道。

薰儿赶忙端来温水,喂了她小半口,说道:“回陛下,还不到半个时辰……太医说,陛下短时间内经历大喜大悲,又是急怒攻心,切不可再操心任何事。陛下……请您相信奴婢,此事一定还有转机……”

“戒指呢?”

“陛下,您不可再……”

“……朕不说,不代表,朕是瞎子。”离瑶抬起空洞无光的眼眸,声音毫无生气,“朕给了他太子之位,他已是储君,他到底还有何不满?”

“咣当”,水碗落地摔得粉碎,薰儿慌乱地后退,又撞上了桌子,将沙盘撞乱了。

“奴婢,奴婢不知陛下的意思……”

“是不是因为朕,错估了北辽实力导致第一次北伐失败,朝中很多人质疑朕,他就开始有想法了?并且朕执意第二次出兵,他借此说服了你?”

“啊,当年父皇寝宫里,用的也是这个味道的熏香吧?呵,原来朕那弟弟,才是藏得最深的……骗了父皇那么多年,如今,又开始算计朕了……”

“薰儿,他许了你什么?皇后不可能,那就是妃了……薰儿,你是朕一手带大的,是朕身边唯一相信的人,但你却背叛朕……”

“不是的……”薰儿掩面抽泣,“云殿下说,只要让陛下无力参与朝政,然后封为太上皇,便行了……奴婢从未想过害陛下性命!”

离瑶冷漠地看着她,说道:“可知朕为何让你们如愿以慢毒侵体?朕虽然错估了北辽,但那也至多将朕的谋划延后了五年,待朕九州一统,海清河晏,他要做个安世皇帝,朕给他又何妨?……但五年的时间,你们都等不起么?”

“罢了,便遂你们的愿。”

“朕一直在等匈奴人的底牌,朕确信他们将什么东xz在了王城内,如今想将匈奴拿下已是痴人说梦……待朕死后,军心必散,匈奴底牌尚且未知,北辽还在虎视眈眈,继续深入草原势必会腹背受敌,故天奉只能撤军……”

“朕这些年的布置,包括往后二十年该如何运作,都写在书册上,藏在了寝宫暗格内。你将这些交给离云。”

“不必用那种震惊的眼神看朕,面对北辽,一个聪明狠辣的皇帝,比一个平庸温和的皇帝要有用得多……”

“朕这些年为了战事,激起不少民怨,到时候你告诉离云,能否入皇陵,朕不在乎……若新帝能以朕为基石笼络民心,有利治国安邦,朕便无悔。”

薰儿怔怔地听离瑶说完嘱托,直到离瑶伸出颤抖的手,她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君对臣的命令,而是女子对女子的请求。”

离瑶望着薰儿手中的金戒指,眉眼温柔。

“现在,薰儿,把我的戒指还给我,好吗?”

在薰儿崩溃的哭泣声中,离瑶轻轻戴上金戒指,双手捧在心口,宁静地躺在床上,微笑着合上了眼,静静睡去。

魏三郎,魏哲,我记得第一次相识的那个夜晚。

我记得每一个与你度过的夜晚。

请你稍微等上一等。

这一次,换我下来寻你了。

我很快就来。

凰仪十年冬,女帝病逝,军帐距离匈奴王城仅百里。天奉全线悲歌,太安满城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