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立志混吃等死睡遍天下花魁的魏三郎竟然会有自省的一天?
离瑶大为震惊,心道这厮怕不是吃错了东西。
“姚鹂,你应当不知道十万大军练兵检阅是怎样一副光景。嘿,那架势,怎一个恢弘能概括?”
“不学无术、贪生怕死……其实我不过是在逃避自己该挑起的责任,毕竟家里能指望的大抵只有我啦……”
“现在不怕了?”离瑶问道。
“怕啊,我怕的东西可多了。怕你说教、怕伍长的鞭子、怕标长的大刀……”
离瑶神色一沉,刚刚对这厮能改过自新而升起的一丝好感荡然无存。
“……怕我娘哭,怕我爹老。怕有一天,我爹骂不动我了,怕某个时刻,前顾后盼,身侧无一亲人……”
“……怕我某天夜里醒来的时候,再找不到娘留在厨房里的那碗白粥,和那碟腌萝卜。”
离瑶柔唇微抿,怔在被窝中,明明以她的水平,绣口一张便可说出通篇大道理,此时却如鲠在喉,难吐只言片语。
“……而那种日子,迟早会来临,我无计可施,避无可避。人呐,还是活得自在些好。我挺羡慕队里那个叫木猴儿的家伙,长得骨瘦如柴屁话还多,整天除了巡边,就是吃饭,问他就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干饭,上辈子一定是个饿死鬼……”
离瑶沉默着,母后离世,她一个人扶持着年幼的弟弟在后宫中如履薄冰,若她性子孱弱些,弟弟早就被从皇储名单中剔除出去。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突然听了这一席话,离瑶心中一惊,骤然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这般习惯孤独了。
“啊……”
魏哲突然发泄似的长叹一声,道:
“我也才十八岁而已啊,都还没过痴心妄想要做驸马娶公主的年龄段呐!怎么就得上马和匈奴人干架了呢?”
“诶?”离瑶怔住,怎么都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变,让她措手不及。
“啊,就是那个啦……是个少年都会幻想过高中状元迎娶公主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吧?我只是打个比方,没有真的想娶公主。”魏哲随意地解释道,“虽然以前远远地见过公主一面,啧啧,那身段,当是沉鱼落雁之姿,国色天香的美人,我见犹怜呐……”
离瑶低头看了看。
果真是峰峦起伏,江山绝色。
离瑶将被子捂得更紧了些,暗骂一句色胚。
“……后来我爹说尚公主是不能纳妾的,无情地击碎了我的梦想,唉,我注定是公主得不到的男人了……”
“呸!”离瑶愤愤地啐了一口,怒道,“就魏三郎你这无耻下流之徒,堂堂天奉公主岂会看得上你?便是世上男人死绝了独剩你一人,公主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宁可孤独终老也绝不会委身于你!”
“哎!咱们好歹是夜聊的话友,你能积点口德不?我魏三郎本事是不大,但靠长相也是能入京城四帅行列的好吧?”
“不仅无耻还毫无自知之明!什么京城四帅,京城四害才对!”
“姚鹂!你再这样下去小爷手里的戒指你可别想要了!”
“哼!”离瑶翻身坐起,将戒指塞进枕下,隔绝了魏哲的动静,然后做出一副大战得胜的模样,仿佛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将魏哲踩在脚下。
无意间,离瑶瞥见了镜中的自己。她呆呆地盯着镜中那个黑发如瀑身姿曼妙的女子,慢慢下床。洁白小巧的脚接触冰凉的宫殿地砖,她仿佛不觉凉意,就这么单衣走到铜镜前,伸手触向镜中的自己。
苍白的手指停留在镜中自己的面容上,靠着透入殿内的朦胧月光,离瑶清晰地看见了她嘴角尚存的一抹弧度在渐渐抹平。
眼中笑意不再。
离瑶收回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些恍惚。
原来,她也能露出这般随性的笑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