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4月5日,上大学以来第一堂人体解剖实训课,由周如海教授。聂昉昭和班上大多数同学一样,内心有些兴奋、紧张,也有一些害怕。周教授领着学生们,对着“大体老师”宣誓,会珍惜他们给予的学习机会,别的老师传授的知识都是间接的,只有大体老师,一层层的把自己剥开,让你获得直观立体的知识,而且允许你在他身上实践所学,直至知行合一。
大体老师身上刺鼻的福尔马林味道,首先就让聂昉昭觉得胃口翻江倒海了,她强忍着,坚持了下来,接着周教授又让聂昉昭和另外一个女生,清理大体老师身上的毛发。这位大体老师是位女性,当聂昉昭剃掉她的长发后,头上清晰地显露出两块伤疤。聂昉昭看着伤疤,禁不住想起有一次,父母吵架时,父亲气急了,操起笔筒砸向母亲的头,当时,血立马就喷出来……母亲的那块地方,想必也有一个不小的伤疤吧?唉,我可怜的妈妈,你现在过得好吗?而这位大体老师,你又经历了多少人间惨剧?
聂昉昭想着想着,不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眼泪叭叭地往下掉。
“怎么了,小聂?”周教授问。
“福尔马林……辣眼睛。”聂昉昭轻描淡写地说。
“那好,同学们,你们先仔细观察,熟悉熟悉大体老师,不懂的就问我,下一节课,我们再动手解剖。”
整节课,聂昉昭的情绪时有起伏,周如海也一直注意着她,等到快下课的时候,他走到聂昉昭身边,以他妻子的名义,邀请聂昉昭明天到他家中做客。一是因为,聂昉昭到医科大学也几个月了,他对聂昉昭的关照,并不如他对老同学承诺的那么多。二是他今天看到聂昉昭的情绪有点不太对劲,作为教授,他也有责任去疏解。
第二天,聂昉昭应邀来到周如海家,第一次见到了周如海的妻子——林月亮。
林月亮四十来岁,衣着朴素。周如海介绍她说,她在医科大学的研究生院当宿管老师,聂昉昭这才回忆起来,有次去研究生楼找师姐,见到过林月亮,当时林月亮正扯着大嗓门,让聂昉昭快点走,马上要熄灯了。
聂昉昭没好意思提起这段初见,好在林月亮也没认出聂昉昭来。林月亮爽快地给聂昉昭剥了橘子皮,一定要她马上尝尝,直到她一边吃一边说真甜,林月亮才满意地进了厨房。
周如海问起解剖课时,聂昉昭的情绪问题。现在也没有旁的人在,聂昉昭就如实相告了。周如海听完,沉吟片刻说,当医生,能够与人共情,是很好的天赋,但如果控制不当,也会让自己深陷其中,痛苦不堪。
两人正说着,林月亮端着一盘菜出来,接话说:“你们知识分子,就是想得太多,小聂,你不要学我家老周。”
聂昉昭笑笑,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就说去帮师娘端碗筷。
吃饭的时候,林月亮问起聂昉昭家里的一些情况,聂昉昭如实相告,林月亮几多唏嘘,感叹聂昉昭的姑母和姑丈真是难得的好人,说着说着,又说到自己和周如海的事情——
话也是从感叹林月亮的父亲是个难得的好人开始说起的,因为周如海能够有今天,要感谢林月亮的父亲。如果一个人的成长,要感谢别人的父亲,那他自己的父亲一定是指望不上。所以这些话绕来绕去,夸赞一个,埋怨一个,长的很,聂昉昭没什么兴趣听,也不能表现出不耐烦来,只好多吃饭菜,以赞叹林月亮的厨艺来掩饰。而周如海在一旁听着,吃着饭,也不干扰,你看不出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有当林月亮要讲到细节的时候,他才会插话说,你去厨房拿棵葱,把她支走。
“小聂,可能家里不太适合讲课上的事情,明天上课之前,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单独跟你说说吧?”
聂昉昭点头,周如海又问些她姑丈的事情。聂昉昭脑子里想的却还是那些大体老师,至于周如海说了些什么,她压根就没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