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自古就是边防要塞,山西万里荒凉,山东鱼米水乡。西边守住贺兰山,北边守住长城,就保证了传统意义上‘中原’的安全。进可以向北出塞,或是走河西走廊入西域,退可以凭借银川平原的产出依山固守,保西北无忧。
从建国开始筹备,本世纪初大规模铺开的绿化工作,在人民的辛勤劳作与全球升温、降水线北移的‘天助’下,取得了显赫的成绩。时值三伏,贺兰山脉郁郁葱葱。虽然阳光正烈,但在阴翳树林的遮掩与山风的吹拂下,倒是不觉炎热。
叶凡的驾照卡在了科三——前天考试的时候,七月飞雪,正好把他要看的白线遮了个严实,下次考试得大半个月后了。
从家里到庄园,骑电动车要两个多钟头,中间还被交警拦下来查了电动车驾照。
抹了抹脸上的汗,摘下帽子扇了扇,又抱着大水瓶‘吨吨吨’了几大口被晒得温热的茶水,叶凡有些发愁。
他上一次是父亲开车带着来的,走的西北门,那里道路破败,但好歹还能继续前进。今天他自己想稍微偷下懒,走东南门,骑着电动车往里走了小两百米就寸步难行了。
虫鸟乱鸣,树木疯长,地下残枝枯叶能没过脚踝,回头已经看不见入口,庄园地图上距离中心湖还有大一公里直线距离。
叶凡尝试了半天,最后走回头路,把电动车推回入口。东南门入口不远有一间小屋子,大门简单挂着,里面家具齐全,插板还有电,但都蒙着一层灰,米面已经发霉,看起来有两年没有人在这儿生活了。从屋里扯出一个插板给电瓶车充上电,锁好,背上装了食物饮水的背包,拿上一把短斧头,徒步前往中心湖。
这片被抵给叶凡父亲的庄园很大,中心是一片湖,湖心有岛,岛上木塔,四周还能看得出一些建筑的遗存,部分是世纪初的建筑风格,一些像是建国初期的,再往前就只剩下残砖破瓦了。
——要不要考虑请省考古队过来挖几下看看?
叶凡莫名冒出这个念头,又不由得想到,万一挖出来点什么值钱的东西,人家是要拿到博物馆去的,而且大概率不会给钱。但如果自己动手挖,万一把什么国宝级别的东西给搞坏了,或者挖出来卖给外国人,那就成了民族罪人了——等等,听说成吉思汗死在了六盘山,这儿离那儿也不太远,说不定老爷子就埋在下面,要是把他的墓地给刨了算是民族罪人还是民族英雄……
脑子里想的一堆有的没的,叶凡的手脚也没闲下来,抄近路,走直线,砍了根长木条打草驱赶蛇虫,遇到藤蔓灌木多的地方就蹲下来沿着灌木根砍几下,踩倒在一边,生生在树林中开出一条路来。
水边一片淤泥,好歹也算空地。叶凡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脚踝,举目望去,烟波浩渺,芦苇丛生,心旷神怡。小岛离岸边几百米,木塔九层,顶层挂着一口钟,红绸子牵着钟舌在山风中飘摇,分外显眼。淤泥里倒扣着一条小木船,叶凡尝试了一下,抬不动。
在岸边脱了衣服,塞进包里,叶凡裸着进水。
他是真不怕淹到,从小在黄河边长大的,虽然不至于‘扬子江心倒洑八百里’那么厉害,但就是横渡黄河也不止一次两次了,水性比不了沿海的孩子,也不会被一片两三百米宽、风平浪静的湖水拦住。
先在岸边浅水适应了一会儿,叶凡便举着背包,不急不缓地踩着水游向湖心岛,一路顺利。
在岸边芦苇上蹭掉了脚底的泥巴,考虑一会儿还要回去,叶凡也没穿衣服。走过三间坍塌破败的小木屋,穿过屋后的一小片树林,走近木塔,塔门没有锁,塔内昏暗,在手机灯光的照耀下勉强可见。
灰尘满地,梁上尽是蛛网,但还是能看见壁龛里佛像的轮廓与顶面上宗教题材的绘画。
叶凡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在初一经过那件事情之后,对这种一丁点屁用没有的神佛就更加不感兴趣,父亲去ls旅行时买回来的佛像挂坠一直被他丢在抽屉里吃土,就更不可能给这些蒙尘已久的佛像顶礼膜拜。稍微看了几眼,没什么新奇东西,叶凡就上楼了。
虽然嘎吱作响,楼梯也还算结实,每到一层,叶凡都会打开塔门,让外面午后的阳光照进来,一方面是通风,散散塔里的霉味;另一方面……越往上走,叶凡心里越发憷。
他是自诩为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没错,但随着塔层升高,愈发怪异的佛像所带给人的生理恐惧确是难以避免的。这并不能说是表里不一,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毕竟中国虽然大多数人平日都不信鬼神,但要让他们去坟地看恐怖片也没人愿意。
脚步停在七层,塔身已经很小,一上楼梯就可以打开塔门,再往上就只有一个竖梯了。从塔门向外看,四周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还能看到远处景区的缆车与游人。阳光与清风消散了不少叶凡心底的恐惧感,重新给了他上塔的勇气。
第八层,有些低矮,叶凡要稍微缩头弯腰才能容身,已经没有塔门了,只能打开三个窗子,一道竖梯被钉在塔墙上,光线从竖梯口照耀下来。
已经不需要照明了,叶凡把手机装进背包里,爬上竖梯。刚把脑袋探出梯口,叶凡的腿肚子就有点哆嗦。
第九层没有四面的塔壁,只有八根柱子支撑着塔顶飞檐,悬着一口大钟,没有撞锤,反而装了钟舌,牵着一条红布,垂在地上。从出梯口能清楚的看到远方山色,稍微往上爬一点,就能把头探出塔身,看到塔底。
就像猫咪看到桌子上有东西都会忍不住推下去一样,人类看到某些可以‘操作’的东西,也会手痒,被恐高吓得腿肚子哆嗦的叶凡还是忍不住诱惑,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伸手抓住了红布头,用力一扥。
“铛——”
低沉的钟声回荡在山林间,震得叶凡头皮发麻,收回手来掏了掏耳朵。
“铛——”
钟声低沉,与先前无异。
叶凡愣住了,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脑门——谁敲的第二下?!
快速扭头,四下观瞧,第九层空荡荡的,只有红布牵着钟舌,在风中摇曳,一次比一次幅度更大,非常不符合物理学定律。最终——
“铛——”
第三下钟鸣。
一个红色玉石材质的手镯套在红布上,从钟里滑落出来,落到叶凡面前。
“想都别想啊!”叶凡冷汗顺着额头直往下流,几滴汗水流到眼睛里他也不敢去擦,只是盯着这个红手镯,惊叫出声:“我绝对不会动它的!绝不!”
他是真的害怕了。他自诩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但对于‘超自然’的东西非常感兴趣,一方面是这个年龄段男孩的幻想通病,另一方面……他小的时候真的经历过一些事情,那些事情虽然没剩下什么记忆,但他清楚的记得——那是真的,那栋学校,那个卫生间隔间,从未停止的防空警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照亮了黑暗的月光——那些都是真的,神佛固然没什么可信度,但一些超出目前人类认知的东西,确是真正存在的。
而面前的这个红手镯,很明显是那些‘超自然’存在中的一种。
现在的叶凡诚然不是当年那个只敢躲在厕所隔间里,听着脚步声和广播‘沙沙’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孩子。但同样的,他也并不认为这一次自己还会那样的幸运,可以等来那个提着月光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