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通往晴日峰的山路有很多条,只是要去往凌霜殿,只得从后山的一条小道进入。
与正门那鸟语花香、宛若人间仙境般的秀丽景象不同,这条小路净是那嵯峨险峻之处。荆棘密布森森然,枯藤老树凄凄惨。闲花败草锁人道,落目孤山枕寒流。山雕不栖怪石岭,古洞难居通背猿。层峦生幽雾,石栈曲八弯。恶气弥漫,非是轻羽落渊涂;履霜坚冰,而乃素雪高洁傲岸。
饶是如此奇异景色,也不能让风羽的心情平复下来。这也怪不得他,他入门很晚,至今没见过宗主。其实对于大部分霜鹭门弟子来说,大长老泽沐真人就是霜鹭门的天。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宗主,风羽也仅仅知道宗主的名讳。
“公孙初雪。”风羽在心中默念,闻其姓名便知是位女修。但他可不敢有丝毫小看,能以一介女流的身份在纷乱崩坏的周朝末年站稳脚跟,其实力绝不容小觑。甚至在大梁城有传言说霜鹭门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全仰仗公羊初雪一人。
风羽一行四人翻山拨草,远远地就望见一座僻静的府邸。这府邸与霜鹭门其他大殿相比实在简陋,只有一缕携带着药香的烟气从院内飘出。
四人踏上最后一个石阶,只看见一位糙黑汉子靠立在门前,身上的那几块烂布已经破的分不清是衣服还是裤子。可他却丝毫不在意地样子把玩着手里的小斧头,斧柄都被盘地锃亮。
风羽还在疑惑这野人是谁,曹子群先行一步踏出,抱拳道:“苗师兄!”。柳清猗和严正也相继行礼。
虽然难掩震惊,风羽也识相地行礼问好。
“哈哈哈你们好!”看到风羽他们的苗居也非常兴奋,当即把斧头别在裤带上。他伸出那长满了黑毛的大手拍在了曹子群肩上,说道:“今天大会结束师弟你走得急,还没来得及恭喜师弟呢。”
“区区小胜不足挂齿。”曹子群淡笑道。实际上曹子群同样生的高大雄壮,只是穿着打扮精致典雅,言行举止也颇有风度,跟苗居站在一起竟显得有些秀气十足。
“谦虚!曹师弟就是谦虚。”
“啊!严师弟你果然进步神速啊。上一次听大长老提到你时仅仅是法象一重境,这才几年啊,啧啧啧。”苗师兄的目光又看向了严正。
“有苗师兄和曹师兄珠玉在前,我还差得远呢。”被苗居这么一夸,严正不禁有些受宠若惊,他今天可是看到了苗居在战台上的强大,前一秒还嚣张跋扈的武卒,下一秒险些被劈成了两半。
当苗居又把视线转到柳清猗这边时,还没等他开口,柳清猗倒是先说了:“苗师兄,你都在我师尊那里见到我两次了,不是说宗主有事找风师兄吗?”
“哎呀我怎么能忘了呢,只是我看到诸位有些兴奋罢了。”苗居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风羽身上。
待他走进身前,风羽才真切地感受到苗居的魁梧,才有机会仔细看着这位神秘的大师兄。一身厚实坚硬的肉,好像老水牛一样的糙皮上长满了黑毛。特别是他那脸,也不知是黄泉的小鬼有了形,还是西域的妖怪成了精,真是又丑又吓人。
“真乃奇人异象。”风羽暗道。自古以来长相怪异的人都不简单,远的不说,就说他师傅,那老头子长得活脱脱一个个柳树根。然而就这样一位山野道人,教给风羽的《腾蛇灵龟决》这门外功,其奇妙程度远超霜鹭门这种传承几千年的宗派所收集的功法;而且无论风羽修炼时产生了什么疑惑,在霜鹭门公开讲道未必听得懂,他师傅却一点就通。
“我当然知道风师弟,师傅她可是点了名要见你。”苗居低头看着风羽笑道,“不得不说前日师弟那一战打得真漂亮。”
“师兄过誉了,师弟也只是侥幸。”
“哈哈哈!来,大家都进来吧。”苗居很自然地揽住风羽的肩膀,叫上另外三人后,便推开破旧的木门进了院子。
步入院子,就发觉这府邸果然朴素,院内甚至没有铺着石板,只有在院子的一角有着简陋的小亭。亭下摆放着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现在正有两个人在下棋对弈。而先前远远看到的青烟,则是从院子中央的矮房内飘出。
“怎么在门外待了这么久。”一声淡淡的声音从凉亭里传来。
苗居见此人问话,笑嘻嘻地回答道:“徒儿许久不见同门师弟甚是想念,小聊了片刻,师傅勿怪。”
泽沐真人手里夹着棋子悬在半空,眼神半分不离开棋盘,嘴里却是说道:“你们见到宗主还不行礼?”
风羽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走上前来行礼道:“见过宗主。”
而那位坐在石凳上的消瘦身影,也起身从凉亭的阴影走出,站在台上俯视着四人。
“都起来吧。”这声音是如此冰凉,即便在绵绵的秋日也让人心头一颤。
风羽起身抬头朝上看去,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敬仰。
他想看一看传说中的公孙初雪,霜鹭门的一宗之主到底是何许样人。
只见夕阳余晖下是一位飘飖绝尘的女修,天青色的华服上无半点金环玉佩,丝带穿肩绕柳腰,勾勒出湛湛婀娜;碧绡斜掩纤纤笋,涌现出春松华茂。
可这柳亸莺娇的景象转瞬即逝,恍惚间百花野草尽凋零,寒酥琼屑散人间。黛螺烟翠,桃颊霏霏。魏都倾国色,四海凝霜雪。亭亭时傲梅扑鼻,含笑处兰麝喷放。素发飘飘,无数银丝如瀑;遍体清香,一枝冷蕊芬芳。说什么越之西子,郑卫齐姜?诚然昆仑王母降瑶池,不及蟾宫姮娥下月梢!
风羽恍惚间竟有些看得出神,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当即肃然站立、目不斜视。但他的内心仍然汹涌澎湃,他怎么也没想到宗主就是眼前这般青涩少女的模样。
当然气息是骗不了人的,那凌厉的气势,冰冻三尺的寒气不会撒谎。
她就是公孙初雪,霜鹭门的宗主!
“这应该是你我第一次相见吧。”公孙初雪淡笑道。
“是的,弟子入霜鹭门时未曾见过宗主。”风羽老实回答。
“你虽然加入我霜鹭门的时间不算长,但名气可一点都不小。”
这让风羽不禁有些尴尬,他自然清楚宗门内的流言蜚语。虽说这段时间由于他在武曲大会上的表现,导致大家对他有所改观,但宗主要想了解他的事情,也要从诸多长老那里听闻,也不知是好是坏。
“自门派小比后便在锻尘期一骑绝尘、闯寒星九曲阵、拒泽沐真人之意。”说着说着,公孙初雪走下了凉亭的石台靠近观瞧,“入秦宫、杀妖兽,更在前日的武曲会上大放异彩。”
“你且伸出右手。”她突然下令道。
风羽吃惊的看向她,将还绑着纱布的右手伸出。公孙初雪也伸出右手,轻轻放在了风羽的手腕处。
他不禁浑身一颤,之感觉宗主的手就像一块寒冰在他手腕上慢慢化开,陡然——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接触的地方扩散开去,风羽瞬间便丧失了抵抗力,任由寒风掠过他的经脉、筋骨,甚至丹田。
“咻!”那股寒意在风羽体内兜兜转转一圈后,又闪电似的抽离他的身体,公孙初雪眼眸中冷漠也淡了不少。
“很好,并没有什么问题。”公孙初雪重新踏上石台,将手背在身后问道,“你是唯一一个大会胜出的锻尘期,你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
众人听后都有些发蒙,那苗居更是挤出苦瓜脸说道:“师傅,徒儿为何没有奖励。”
“呵呵你若不胜,就没必要在霜鹭门待下去了。”公孙初雪扭头看向苗居笑着说道,她那白雪似的长发在残阳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光。
“弟子所做皆是分内之事。”风羽还在疑惑宗主刚才的举动,这又要给他奖赏?他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小羽,宗主的赏赐可是来之不易,你放心收下吧。”一旁的泽沐真人仿佛看穿了风羽心中的忧虑。
“灵丹?秘宝?功法?”公孙初雪看着风羽露出一丝笑意,“我观你丹田内真气浓度,估摸着马上就就要突破法象了吧,聚气丹效果太差了,三花气源丹如何?”
严正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要知道现如今修仙者欲突破境界,必须以丹药辅佐。聚气丹确实太过平庸,稍有钱财的锻尘期会选择气源丹突破法象。这其实就很不错了,足够省下数年的天地灵力积累。
可是这三花气源丹?整个魏国都没几个丹鼎大师能够炼制,主要还是太过奢侈,浪费药材和心力。除了柳清猗这样天赋异禀又受大长老宠爱的关门弟子,就连曹子群也是用气源丹突破的法象。
“如若突破法象,没有一件称心如意的飞剑也是不妥的,你也去丹宝阁自选一件法象神兵。”
“功法乃是修炼之根本,万卷学宫里所有法象期秘藏,也供你选择。”
此话一出,连曹子群、柳清猗二人也面色微变。
三花气源丹、任选一件法象神兵、任选一本秘藏,无论风羽选择哪一项,这奖励都十分丰厚。虽说到了曹子群这种境界要想提高实力,寻常的功法秘典或是法象神兵已经无用,他有自己的机缘和底牌。但仅仅是因风羽在大会的出色表现就给如此奖赏,也太客气了。
严正看着沉默不语的风羽,靠近他悄悄地说道:“师弟,听我的选神兵!你还记得我的那把‘猛虎寒雀’吗?就是再丹宝阁里挑选的,一把好武器绝对能改变战局!”不过严正并没说,他当年为了换取这飞剑,整整耗费了两年积攒的门派贡献。
风羽依旧在思考,武器、丹药、秘藏都很不错,但对他来说都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罢了。在他彻底融合灵龟真气之前,应该不会再用兵器了;丹药方面,风羽自己都不清楚何时才能真气融合,就算真到了突破的界限他也会拒绝的;秘典确实很吸引人,那可是霜鹭门积攒数千年的功法宝库,不过风羽坚信他的师傅已经给他留好了道路。
“风羽?大丈夫可不能婆婆妈妈。”看着迟疑的风羽,公孙初雪开口提醒道。
“宗主!”
风羽突然停止思索,低头行礼道:“弟子已经做好打算了”
“如何?”
“弟子不要功法、不需武器、不求丹药。”风羽看向公孙初雪。
“只求……再入寒星九曲阵!”
寂静。
无论是大长老还是严正他们,都被风羽的话惊地呆滞住了。
风羽目不转睛地看着公孙初雪,他想得到宗主的答案。
“寒星九曲阵?”她又问了一次。
“是的。”
“为什么?”这次她问得很快。
风羽迟钝了一下,说道:“我坚信我的机缘就在其中。”
公孙初雪听后笑了,笑声清脆如铃。她继续说:“还从未有人要求再入寒星九曲阵,那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我同意你的请求。”
“谢宗主!”风羽立即单膝跪地。
“你欲何时入阵?”公孙初雪转身在亭中就坐,看了眼棋盘后随意地将一颗黑子置下。对面的泽沐真人眉头一皱,再次陷入了思索。
风羽略微迟疑,但还是说道:“我想挑一个合适的机会,不知可不可以。”
“你事情还真多,可以。”公孙初雪微微蹙眉,轻哼了一声道,“我会告诉阵法师的,你什么时候想去就去便是了。”
风羽只能尴尬一笑,并行礼感谢。
“你们都走吧,特别是你,还要准备明天的武曲大会。”她头也不回的说道。
“是!”
听到宗主命令,四人皆在苗居的带领下离开了这破旧的府邸。
下山的路上,严正还在埋怨风羽。
“师弟啊,寒星九曲阵有什么好进的?之所以规定每位弟子只能进一次是因为太过危险。那可不是什么福地洞天,仅仅是一个门派大阵而已。哎浪费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严正叹息道。
曹子群则是从府邸出来便一直回忆苗居的气息、他的一举一动和他今天在大会上的招式。
“严师兄你就不要操心了,那是我师兄的机会,是他自己选择的准没错。”柳清猗蹙眉说道。“对不对,师兄?”
风羽笑笑没有说话,只是他胸口放着的那块小五行方印,变得愈加滚烫了。
——————
山顶那简朴的府邸依旧飘散着淡淡的丹香。
苗居送走了风羽他们后就回到了大门外守候,院内公孙初雪和泽沐真人继续下着未完的棋局。
大长老手中的白棋迟迟没有落下,公孙初雪开口问道:“泽沐,你在疑虑什么。”
“老夫在想宗主为何突然返回宗门,今日又为何对风羽那般照顾。”泽沐真人叹了一口气后,那颗白子也终于放在了棋盘上。
“我原本确实没想这么早回来。”她拈起一颗黑棋,看向大长老,“不过,每当我越贴合大道,那冥冥中的预感就越强烈。”
“什么预感?”大长老看向她。
“一场暴雨所引发的洪水将淹没九州,吞噬所有黎民百姓和每一位修仙者。”话音刚落,冷气瞬间笼罩了泽沐真人。
“恕老夫愚钝,宗主此话何意。”他眼中紫霄神雷流转,似乎此话同样触动了他。
公孙初雪摊了摊手,香肩微耸说道:“天机难算,少结因果,方可保身。”
随后她又将手里的黑子落下,纤纤玉指轻抬,这盘棋已成定局。
“哎!又输了。”泽沐真人摸了摸胡须,摇了摇头。
公孙初雪微微一笑,露出晶莹洁白的牙齿:“前些日子,赵国的介山派老祖找我有要事商议,他说……”
“……”
“……”
大长老听后大惊失色,说道:“有必要做这种事吗?”
“陷得越深则越难脱身,可是坐以待毙终究是自取灭亡。”公孙初雪看向夕阳,喃喃道。
“应该何去何从呢?。”
这正是:
东阳余烬沉西土,黑水漫天吞九州。
飞鸿印雪云压境,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