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明白,如果我稍微调整一下冰锥的方向,你就已经被贯穿了。”伊凡带着胜利者的从容走到渡边面前的一个安全距离,“那么现在,我们能坐下来安心谈谈了吗?”
渡边的一只手卡在冰栅栏里,动了动却没能成功。他仰头看向夜空,不知何时出现的烟云已然笼罩在曾明亮的月亮之上,只剩下一个忽明忽暗、忽大忽小的温白光点,像是山雾中窄小溪流下反光的卵石。
他又低下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運命よ……”他喃喃自语。
“お帰り……これはいったいどういうことですか?”(日语:欢迎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伊凡与渡边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夏洛蒂,加上三人看起来都有这不同程度的狼狈,本来微笑着的招待员不由得吓了一跳。
“猎场的围栏破了,我们在里面遇到了熊。”渡边简短地解释说。
“怎么会……您伤到了吗!”招待员一下子慌了,看着夏洛蒂叽叽喳喳地关心着,一口一个私密马赛,弄得她一瞬间还嫌聒噪。
“并没有,熊被枪声吓跑了,她只是崴到了脚而已。”伊凡说,“能麻烦你给她热敷一下吗?”
“哈依!”招待哒哒哒地跑远了。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后,夏洛蒂的目光不由得落回到身边的渡边身上。借着旅店明亮的灯光,她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人的长相。
他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眼角向上翘起,但却并不多显狐媚,更像是一种狼相。他的脸颊瘦削,鼻梁很高,两片窄小而轻薄的嘴唇看起来总像是在抿着一样。总体来说……他的长相微微给人一种不流俗的俊秀感。
“就这样吧,夏尔,你先去处理一下扭伤,然后休息一会。”伊凡用一种温柔的语气说道,眼睛又侧了侧看向渡边,“至于你,我们可有很多话可以聊一聊。”
“嘿,等等。”夏洛蒂皱起眉头,“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像是被故意排除在外了似的呢?”
“你的伤势需要立刻热敷,不然会弄得格外严重。”伊凡一本正经地说,但夏洛蒂还是满脸的质疑。眼看如此,他又说:“热敷的地点就在温泉浴室旁边。”
夏洛蒂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甚至没等到招待姐姐来接她。
“你的搭档真是……很有趣。”渡边含蓄地说。
“她会是个故事的,不是吗。”伊凡调侃中不无自豪地说,“一个精通跆拳道和综合格斗技的漂亮女孩满世界乱跑,分分钟进账大几千,平生最爱却是辛辣的民工餐和美国爆米花电影。”
“似乎我对你们的看法确实存在着一些误区。”渡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更像狐狸了。
“所以说,我们有很多话可以聊。”伊凡微微笑了笑,同时貌似平常地举起左手握在右胳膊上。但渡边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奇怪,就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
“あなたの捻挫はあまりひどくないですね。”一个看着不怎么专业的年轻护士把手指轻轻按在夏洛蒂的脚踝上,面带感叹地看向她,“熊に出会ってもびっくりして危険なく脱出できるなんて、あなたはすごいですね!”
夏洛蒂尴尬而无奈摇摇头,表示她不会说日语。说老实话,当她不得不全力迎击渡边时,她很担心会不会让伤势变得更加严重,但好在目前似乎还没有恶化的意思。
“お風呂に、入っても、いいです。”连说带比划,夏洛蒂明白她现在可以进去泡澡。整间旅店都是木质结构,而温泉浴场则是本地的特色,就在拐角走廊的尽头,两个门框上挂着写着“男汤”、“女汤”的长门帘,看上去像是某种麻制品。
护士把夏洛蒂送到这里,确认了她能自己走进去以后就离开了。里面是经典的日式木浴场,看起来像是分层的盒子,而平静的温泉水就在里面,屋子里弥漫着一层稀薄如雾的白气。
夏洛蒂脱下衣服塞到柜子里,试探了一下水温后,就把自己整个泡到了水里。温暖的水包裹着、抚摸着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顿时就让她放松下来。
最近两天真是太累了,从下了飞机开始就一直在跑个没完,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她把后颈靠在木槽上,仰着头闭上眼睛,一时间那波澜壮阔的世界似乎消蚀在她身边,只有充斥在浴场里的香薰气味还牵扯着一丝联系。
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也许五分钟,也许一小时,夏洛蒂才重新站起身来,这里的空气实在太闷了,让她不太舒服。虽然泡了泡澡以后她没有那么疲惫了,但也变得更加慵懒。
她本想离开去透透气,但目光却被浴室更深处的一道帘子给吸引了,上面写着“露天風吕”几个字。越过它以后,果然如夏洛蒂所想,是她想象中的露天浴池,峭石布景的池子里同样冒着白气的温泉水,在日式石灯的映照下泛着一层青绿。
夏洛蒂又一次进入水中,露天温泉是北海道的特色,就像是巴黎的埃菲尔铁塔一样不容错过。据说深冬的时候,山上的猴子会一整天泡在温泉里取暖,动都懒得动弹。
现在夏洛蒂也体会到了这是一种怎样的享受,虽然这里似乎比起室内温泉只是透气性好上了许多,但对于体感的享受却提升了不是一点半点。
就这样慵懒下去吧,她脑中有个声音适时地低语着。夏洛蒂完全没有一点想反抗它的意思,就这样放空一切,把身子抛在这片温暖里就好,哪怕只有现在……
“上帝啊,夏洛蒂!”一个声音尖叫着,这声音她熟悉无比,此刻出现在这里就像一根刺进她皮肤的尖细钢针,让脚踝有伤且身倦意迷的她一个鲤鱼打挺就站起身来。
伊凡就站在离她不到三米的地方,他几乎脱光了,只是胸口处还缠着条白色的浴巾,头上的假发竟然还没脱下,看起来相当违和。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他会站在这里?!
“你真他妈有病,你真该死,你真该死啊!”夏洛蒂抓起旁边的浴巾就往身上盖,一边用即惊又怒的声音骂道,“你他妈进女厕所完了又进女浴,变态上瘾是吗?”
“谁他妈告诉你这里是女浴了?”伊凡虽然被骂的脸上红一阵紫一阵满脸的窘迫,但吵起架来还是毫不相让,“这里他妈是混浴!”
“我他妈从女汤门口进来的你告诉我混浴?”
“那他妈是室内,这露天浴池就是他妈混浴!”伊凡的目光不知不觉间下移了些,在他反应过来以后就迅速别过头去,“我他妈又不能暴露假身份,只能来混浴泡澡,谁他妈知道你会在这里?”
他说的倒也有理有据,夏洛蒂没法再有力地争执下去,只能一边小声地犟嘴,一边把浴巾结实地裹在自己身上,即使这潮湿的触感让她不怎么舒服。
“你好了没有?好了我还要下去呢。”伊凡背对着她,不带好气地发问。
明明这个美好的夜间浴场都已经被他毁了,他竟然还能得寸进尺。想到这里,夏洛蒂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有!”
连续三次以后,明白被耍的伊凡直接坐到了水里,两人隔得老远,空气中的尴尬沉默让人浑身像是有蟑螂爬一样不适。
搁着袅袅茫茫的水雾,夏洛蒂偷偷瞟了一眼,果然如她所料,这不锻炼的家伙一点肌肉也没有,不过锁骨倒是还算明显,虽然也只能看到锁骨就是了……
她这么想着,对方也抬起头来,眼光飞快地在她胸口一点,双方都猛地转过头去,同时心中同时闪过“不过如此”的念头。
“……所以,到底怎么样了?”夏洛蒂别扭着先开口,尽力装出一副从容的样子。
“什么……啊,哦。”伊凡反应过来,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做牌,“谈成了,对方得到了我一个秘密,我得到了对方一个秘密,双方都在惊叹,然后就愉快地成了。”
“哦?”夏洛蒂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你告诉他什么了,是帝俄的子爵爵位还是蛇剑集团的真实内幕?”
“都不是。”伊凡说,“只是对方发现我是个男的。”
夏洛蒂露出一副吃了柠檬的扭曲表情:“就这?不是,他真没看出来啊?医生就这水平啊?”
“东京街头个高声音又低的女孩海了去了,再说了,怎么就不能是我技术好了?”伊凡不太满意地辩驳。
“那我无奈了,我真是无奈了。”夏洛蒂后仰在身后的石头上,“要是你那一个加强排的前女友知道你现在这幅模样和伟业,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其实她们确实有人都知道。”伊凡掰着手指说,“我的第四任,第六任,第七任都是在漫展认识的耶!”
“我其实没兴趣,真的。”夏洛蒂把头转过去。
“总之,就是这样。”伊凡也摊在石头上,任凭海藻一样的假发沾水成缕,“渡边加入了我们,虽然一路上似乎波折不断,但是但也算顺利,不是吗?”
“按照你的计划,下面该进行到哪一步了?”夏洛蒂问,“找到他,说服他,带着他找东西……这不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吗,对吧?”她的语气中带着期望,对于工作自然是越早下班越好,不是吗?
“你要是这么想,还是太年轻了。”伊凡露出属于老板的欠揍微笑,“首先,我其实目前还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其次,那绝对不是仅仅通过蛮力就能找到的东西。”
“所以……”夏洛蒂感觉自己更加无力了,“好日子还在后面呢,是吗?”
伊凡点了点头,连他自己都跟着叹了口气:“不知道过多长时间才能找到线索呢,目前来看似乎遥遥无期……”
“我说,索性都是无所事事。”夏洛蒂又重新来了点精神,“那不如在公司的人找到线索之前,先放假怎么样?”
“先放假?”
“反正我们干着急也没用,不如先在这附近旅游休息不好吗?”夏洛蒂循循善诱,“我听说过,北海道有个城市的大学有一条银杏大道,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札幌的银杏吗,想想看现在确实是秋天呢……”伊凡轻声说,“或许我确实应该放个假了,太累了,这一切都是。我一直想去看看这里的雪之美术馆,想去看看那青色的六边形螺旋梯,看看那雪花下的纯白礼堂……”
“心动不如行动,别让错过成为遗憾。”夏洛蒂拍了拍他的肩膀。伊凡是有文艺病的,这种优柔叹惋与他身上暴风雪般狂虐的另一面并行不悖。只要在他感伤而软弱的时候抓住机会,没准还是有机会操控他的意志的。
带着这种期望,夏洛蒂美美地躺在床上,由于泡澡的缘故,今晚她睡得很香甜。
“计划改变,来活了。”一大清早,伊凡站在门口说,“马上前往京都。”
“不是吧——”夏洛蒂的哀嚎回荡在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