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她这突如其来扑进怀里的举动,显然是毫无防备的李青木,因为巨大的惯性而不得不向后退了半步。他不知所措的双手,悬在半空中——他原本还以为这眼前的女子,与那阴谋脱不得干系,但直到他看到她眼中那根本无法伪装的爱意之后,他整个人,竟登时失了全部的防备。
那样的眼神,他是不会看错的——
是犹如黑夜中皓月一般的存在,充满了绚烂之色。
是炽热却又纯真的,想要与那所爱之人厮守终身。
与之相比,其他周遭的万物,都要失了颜色一般——苏不忘本就长了一对似是会说话的眼眸,比起已被岁月和苦难磨皮了棱角的长者相比,这长存于瞳中的光亮,显得竟是如此珍贵与短暂。
那光亮,就像是每个人都曾拥有,却又在不经意间,将其丢失了一般。使得每一个再将其寻不回来的人,兜兜转转数十载,都只为再看上它一眼,或是,拼尽全力,也要将其护下。
也正是这丝微弱,却能将黑夜与迷雾照亮的光亮,吸引了李青木。
比起常人的日久生情,他对她啊,竟是毫无由来的一见钟情,想要为她误了终身。如若不然,他又怎会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出手搭救?又怎会念着一丝贪心,将她留在身边?又怎会在她每次出了意外之时,心如刀割,失了以往该有的冷静?
单是想到她罢了,李青木竟就会乱了心性。
即便她冲动又聒噪,时常会忘了自己女孩子的身份,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陪在她的身边。可他的宿命便是要一生充满危险与动荡,他只能竭力克制和隐忍着心中的冲动。他只想着,若再能过回独自一人的生活,他的内心便又能归于平淡。
却偏偏,早已下定决心要坦然奔赴孑然一生的他,竟也逃脱不过这桃花的祸劫。面对这不知在何时便已深深纠缠在了一起的二人命运,李青木想要逃,却不知该去到何处。所以,即便顾南之仅仅只是为了控制住苏不忘,但真要李青木亲眼见到了那一幕幕,他那心中从来都不曾燃起过的妒火,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脑子里烧了起来。
也便是在那一刻,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放任,是否正确。
而李青木原本僵悬在半空中的双手,在此刻,终究是稳稳落在了怀中苏不忘的腰上——仿佛又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竟再顾不得那许多的他,也以着她相同的气力,将她紧紧收入了自己的怀中。
此番,他多想,这一刻便是永恒,他恨不能,这周遭的一切都凝固。
他只想完完全全和她拥有着此刻的彼此,再无关身外的纷争与阴谋,再无关身上背负的宿命,也再不想理会那些值得或是并不值得的人与事。他只想着,能放下一切,仅是与她得以厮守终身。
但这样曾在李青木脑中幻想过数次的温存,还不过短短几秒……
彻底清醒过来的他,再一眨眼,其眼中原本的美好,便再也不见了踪影。不单如此,他怀中刚刚那因苏不忘而变得更加炽热的体温,也只剩下了一丝刺骨的寒意。
取而代之的,是不远处正双臂环着胸,冷冷望来的关清垚。
李青木当即便意识到,刚刚的那一切,不过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梦罢了。
只是,还不等他去琢磨那个梦的由来,关清垚一如兴师问罪一般的话语声,便袭了过来,“小师兄,你是准备在房间里方便?”
但那话语听起来,那丫头似乎也已有了些醉意。
而这本当令人心中不大好过的话语,却偏偏又让李青木找回了些许,曾经停留在那丫头身上许久的影子。不过,这样难得的欢愉,却未能又在他的心上停留片刻——可简直就如同是做贼一般,还不及他反应过来,那不知又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便在他的心间,肆意弥漫了开来。
因此,他的脸上,立即又浮露出了一丝窘迫的神情。
只是,他的紧张与心虚,令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关清垚刚刚脸上不经意泄出的一丝不解与慌张。他只又迎上对方那紧蹙的娥眉之下的,那眸中正充斥着的盛气凌人。
随即,他撇了撇嘴角,便不假思索便开了口:“阿垚想吃生煎么?”
要知道,关清垚自小便喜欢吃这生煎,不单单是他,就连从不愿将心神耗费在这些个鸡零狗碎之事上的顾南之,可都对此一清二楚。若是惹得这个小妹妹生气了,只要立马问了这个问题,她便会尽消气怨。
如果真要是吃上了,那小丫头可是能满足地乐上一整天。
而这招屡试不爽,哪怕时间到了今时今日——关清垚轻哼一声后,便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圆凳上。
但都不及李青木在心里舒口气儿,那似乎是猛又意识到了什么的关清垚,竟又迅猛站起身来,并一股脑儿将房里能砸的又或是不能砸的,统统都砸了个干净。
到了这时,一向是厌极了麻烦的李青木,不禁扶住了额头。
但最终,他还是忙不迭地露出了一个既似谄媚,又似宠溺的笑容。紧接着,他便温柔而耐心地开口说到:“都是我的错,不该自己先使了小孩子脾气,不管不顾就放你一人在了那里。”他一边赔着不是,一边又急忙来到因为赌气而背对着他的,那正坐在房内桌案旁关清垚的身前。他蹲下身子来,伸手勉强够到她的头顶,并胡乱又轻柔地揉起了她的发丝,“明日一早,我就去给你买生煎,好不好呀?”
而将脸侧向一边,紧蹙着眉头,又将小嘴嘟起的关清垚,原本,还是默不作声着的。
可刚一听见李青木说了那样的话,她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发起怒来。
只见,她旋即将视线移回他身上,“你——你还在以为我是小孩子?外面那么多人,你说走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在那里,那些人心里该当如何看待?即便你我只是逢场作戏,也不必如此吧。”这越说,她这本该细数罪状的盛气凌人,竟是越变得委屈和怯懦了起来。
不多会儿,她便又将脸别开,并小声嘟囔到:“就算是假的,你,你就这么讨厌跟我在一起?”
本是想要服软道歉的李青木,却不知怎么的,竟突然冒出了一句十分不合时宜的风凉话来,“那你不也应付得得心应手么?”他虽也不知为何就将这话说了出来,但出于本能,他还是选择轻声,似是仅给自己听到一般。
而本就心中不快的关清垚,当然是没能错过这句风凉话。
她瞪圆了双眼,倏的起身,音量也是高亢了不少,“这样说来,你倒是还在赖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了?”说罢,被宠溺惯了的关清垚,一个没控制住便抬脚向李青木踢去。
料定必会如此的李青木,凌空便接住了她的脚踝。
似是早已演练,不,准确说来,是早已被踢过无数次的李青木,在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窃笑,“这事儿就该怪顾南之。要不是他,怎么会带坏我们这个青春无敌美少女?”
被捉住脚腕的关清垚,一时之间,很难将脚收回。
索性,她便再出一脚,径直将这蹲在他身前的李青木踢翻在了地,“分明就是赖你!一直都把我当作是小孩子,不肯接受我的心意,也觉得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多余的!”
被踢倒在地的李青木,装模作样地“哎哟”一声了。
但不多会儿后,本是嬉皮笑脸模样的他,却垂下了眼眸。就俨然是丝毫不肯再看向关清垚一般,他忽又生分地开了口:“今日阿垚受累了,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就去给你买生煎回来。”说罢,他便要起身。
而一再被这话语激怒的关清垚,则是伸手便抓起桌案上的砚台,再狠狠摔在地上,“我都说过了!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要吃什么生煎!我要你把我当成一个大人,一个可以为自己的一切负责的大人!”她涨红了脸颊,因为太过用力地说话,就连气息也开始不稳起来。
加上又喝了不少的酒,这发泄了一大通后,她竟是忽感眼前一黑……
下一秒,她这再也难以控制住的身体,便直直向前倒去——却在意料之外的,摔入了一个温暖而又结实的怀抱当中。
还不等她有所反应,李青木又回归到平静如水的话语,便已自她的头顶,缓缓泄了下来,“无论阿垚满了多少岁,哪怕已经是个步履蹒跚了的老太太,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是我心中最为珍视的妹妹。我从未否认过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难以接受……是因为我无力偿还。”李青木虽然有所迟疑,但最终,他还是伸手替对方擦尽了泪珠,并轻声说到,“你说这世间,哪有理所应当去受妹妹保护,而什么都不去做的哥哥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宠溺,与对自己无能的嘲弄与笑意。
尽管他不愿轻易承认,但这便是事实,要他不得不面对。
而情绪总算是平复下来的关清垚,片刻之后,这才终于委屈地发出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哭腔,“我问你,我是不是真的很惹人厌?我在外人面前装腔作势,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但我这个样子,果然,小师兄也是在十分厌恶着的么?”
她虽哭得轻声,却是这样委屈和悲恸。
分明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却仍要隐忍克制着,不敢放声嚎啕大哭。甚至,还要小心卑微地将过错,再尽数揽在自己的身上——若说她是真的任性刁蛮,却不如说,这是她保护自己的盔甲。
在别人伤害她之前,她就可以不留余地地将这伤害扼杀在摇篮中。
在别人亲近她之前,她就可以盛气凌人地将其远远拒于千里之外。
而在这盔甲中,她可以讨好别人,可以伤害别人,可以驱赶别人,却唯独,无法忽视李青木对她的所思所想——这是她自小便日思夜想的人儿啊,虽近在咫尺,虽真的嫁给了他,但在那炽热无比的怀抱中,她依旧感到一片自心底而升起的寒冷。
她知道他的心,从来都不在自己的身上,但她还是为他做出了这许多的事情来。可他,怎么能够对自己提“偿还”二字?为何又要反复提及兄妹之情?分明自己已经比许多年长之人,做得还要好了,他却依旧只是把自己当作从未长大的小孩子。
他有且在意的,难道只是,只有他保护她,却不能受她保护的道理么?
可他又怎会知道,单是这一路走来,单是想要在他眼前证明,她再不是那个在他身后踉跄追逐着他的孩童,就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这一路,她受尽了苦楚与辛酸,那历历在目的苦难,哪怕是如今想起,便会让她生出恐惧与不适来……而他却,全都视若无睹么?
甚至,对此毫不领情的他,又要躲去他处么?
而只是遇见了另外的女人,他便就要将自己甩掉——可是苏不忘,她自己,竟也是好生喜欢。
她做不出去伤害苏不忘的事情,更无法将小师兄从她身边夺走。
她早便知道,这一天会到来,所以最大的愿望,便是快快长大。却还是能在自己已经长大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小师兄的身边有了良人——但不过只是一见钟情的情愫,又能如何抵挡过这十年如一日的爱慕之情?
她心有不甘,却又无能为力。
她便只得以着自己刁蛮任性的性格,去多一分多一秒,占有他。
索性,都还不愿再等到李青木亲口的回应,关清垚便又伸手,死死将李青木抱在了自己的臂弯之中。
同时,她更是俨然不管不顾了一般,又喊叫着出了声:“你厌恶与否都没有关系了。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与别人一日不成,我便就要缠着你。你甩不掉我的,就算是死,我也要跟着你!”
再听了这话的李青木,则不禁轻轻唉叹出声。
三两秒后,他这才舒展开了他原本抿紧地嘴角,“那你,也就不要再刻意疏离我了,好不好?”
可面对着李青木地这般请求,本是将其死死抱住的关清垚,却忽又站直了身子。只见,她似是有些若有所思,又欲言又止一般,将泛着些许泪光的眼眸,移向了别处。
那一刻,像是突然酒醒了一般,适才的一切,也跟着戛然而止。
又像是触及到了未可得知的逆鳞一般,她猛地,便将那本是向外不断涌现着的情感与内心,收敛了起来。
但很显然的是,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在小师兄面前歇斯底里了。
原来,自小就跟在李青木身后的她,就如同清水一般,在他眼前,总会是透明得看不见一丝隐藏和保留的痕迹。
而像今夜这般,这近似疯狂地渴求对方知晓自己的心意,却是她人生的头一遭——只是不知,对自己的诸番都早是司空见惯了的小师兄,是否,也会像平时一样,将这适才的一切,尽是当作玩笑之话?
但若不是真到了什么必要的时刻,也若不是趁着醉意上了心头,早已学会隐忍与克制的她,大抵,也是不会轻易这般。
想到这里,她不禁再次轻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仿佛又在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的她,竟伸手主动推开了她的小师兄。
半晌以后,她这才将眼神又落在李青木的脸上,并试探着开了口:“抱歉,我实在太累了,又怕醉酒失了体面,这才早早散了宴席。但你放心,庭上我已经拟了名单,必要之人等得了空,再行登门拜访……可好?”
而她这模样,与那适才的娇嗔任性,竟是判若两人。
甚至,都还不及李青木回复,她便又微眯着双眼,将她的视线移回了远处,“你若不愿,我自己——”
但一旁的李青木则鲜有的,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语:“我是不会再丢下你一人了。”接着,他又轻柔宠溺而又似下意识一般揉了揉她的头顶,“是小师兄没用,害阿垚受苦了。我痴长你数岁,这做的事情,倒是还不及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哪里,有个大人的模样?”他不禁哑然失笑,自嘲一番后,便从脖子上取下了那块封有水麒麟的玉佩,“我答应你,从今日起,以后无论要面临什么样的风浪,你都不会再是一个人了。”说罢,也再顾不得对方的任性与拒绝,他便将那玉佩挂在了她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