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峡谷内一片寂静。

所有的金军听到完颜娄室的回答，心里也跟着多了一丝骄狂。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命已在顷刻。自从跟随完颜娄室出征开始，每次都是大杀四方，即使偶尔打败仗，也没有陷入过完全的死地绝境，最后基本上都能付出一些小的代价再从容撤出。

看着统帅如此镇定，所以部队并没有出现任何骚乱。他们并不知道将要面对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以为宋军会和往常一样，最终还是会冲下来，双方展开拼杀。于是所有人都拔出战刀，做好准备迎接一场即将到来的血战。

完颜娄室可没有真的如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自若。他在韩城一战之后，终于明白了宋军现在最大的倚仗是什么，知道对方此时能采取的手段，自己将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是为了稳定军心，以及在手下将士面前的颜面，才故作镇定而已。

正等着赵剑回话，希望能拖一点时间，两头的部队如果能冲出去，事情就会有转机。或者跟赵剑慢慢谈，用他的父兄作为条件，也许会有一个别的结果。

但是他没等到赵剑继续回答，只听上面传来声势如潮的喊杀声，他感觉事情不对了，没有按他的套路走。正待想继续开口，语气软一点，却看见空中飞舞的雪花中夹着一个个冒烟的黑点，所有人都在抬头望着，那些黑点快速的砸下，然后轰然一声巨响，一声接着一声，伴着巨响而起的，是无数被抛向半空的金兵和弹着点附近瞬间被撕成碎片的血肉。

金兵心里慌得一批，纷纷开始躲避。峡谷顿时骚乱起来，一片鬼哭狼嚎。

韩城的景象再一次重演，原本期待的近身拼杀已成了泡影。甚至都不会看到一个敌人的身影，自己所有人可能都会全部葬身于此。想到这里，死亡的恐惧终于让这群一直肆无忌惮地在宋国到处烧杀抢掠的豺狼，瞬间变成受惊的小白兔四下躲避。喊声、叫声、骂声、哭声到处响成一片，不绝于耳。

在看得见的死亡真正降临时，人性会得到最真实的展现和挖掘。平时表现出的那些强悍、硬气、果敢、决然、冷酷等等逼格，在此刻并不是全部都能转化成常人眼中的无惧生死、宁死不屈、生死看淡、死不足惜这样的英雄主义。

那些在胜利后对手无寸铁的民众生杀予夺、视别人生命如草芥、漠视百姓哀求而冷漠抢杀的硬汉，此时很多都哭了。是的，哭了，就像绝望中无依无靠的孩子找不着妈妈一样。

看着空中不断落下的炸药包，看着到处都是被炸得飞溅而起的碎肉，看着地上四处躺满的同袍的尸体，刚才还在一路交谈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碎肉，所有人的心态完全崩裂了。绝望都成了奢侈品，只属于心性坚强的少数人。而更多数人在真正面对死亡看得见的脚步时，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极致的害怕，求生是任何生命物种的原始本能，没有人能真正无惧地下到地狱，特别在这个还不知道信仰为何物的时代。

完颜娄室被众多士兵围在中间，这些都是他多年的亲随，对他也确实是死忠，他们虽然心里也害怕无比，但还是想用这样的方法可以让统帅得以存活下去。更多的人也盼望着完颜将军的威名能成功抵挡天上不断落下的炸药，祈祷能借助他的名气增大活下去的机率。到此时他们还是不相信完颜将军会就此命丧于此。

但是理想总是与现实无情地交错。炮灰，正是正面战场上大多数普通士兵的无情归宿。

此时的完颜娄室面无表情。脑子里有太多往事和画面一起涌现，更让他感觉一团糟。他更多的还是不甘心。自己还有很多的雄心大志没有实现，还有那么多的战略构想没有落实。

他的确是一个比较纯粹的军人，很少参与庙堂的权力之争，一心为了大金的万世基业在四处拼杀。对于金国，他是重臣、是肱股；对于宋国，他是魔鬼、是强盗。

作为金朝的武将，死在宋国的领土，他确实没有玷污身上的战袍。

他只是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一下发展到如此的境地了？才出征不久，就要面临全军覆没。他为自己叹息，也为金国忧虑。

现在的宋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军队的意志、战力、武器都跟几个月前完全不同，今天之后，金国会怎样？而宋国，又会变成怎样？

这些念头在他脑子里快速地飞过，没容他继续多想，一个炸药包在不远处轰然爆炸，外围的护卫腾空而起、血肉横飞，围着他的人群一下少了大半。

但是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躲，他现在藏身的这块大石已是周围唯一最强的防护了。他闭上双眼，除了等待死亡降临，再没有别的办法。

这种绝望中乞求侥幸的滋味确实让他倍感憋屈和难受。平时大杀四方、号令三军的威风全部无法施展，而在这样不对等的处境中，也生不出一丝抵抗的勇气，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这和刀光剑影中的拼杀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