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2 / 2)

昔年不识 泊勿 2147 字 2022-10-25

“……”

“你怎么会懂。”

李曦年驳问:“我怎么不懂?无非是知道自己心尖上的人,并没有把自己放在心尖上而已。”

“不是,是知道自己心尖上的人,已经把另外一个人放在心尖上了。”

一本正经的话从一本正经的刘秉知嘴里说出来,李曦年尽管很多疑问,但还是迟疑地应了一声。

“……噢。”

这后者确实更令人心伤,因为连最后一丝可能会入住那个人心尖的希望都没有了。

“比起这个。”刘秉知扭头问道:“赵华孞似乎对你很感兴趣,他听到宁疏喊你阿曦,便立刻问是哪个曦字,又私下同司时打听你的事,似乎你们应该是旧相识,可……他似乎又不认识你。”

“比起这个。”李曦年模仿刘秉知的口气道:“听闻宁刘两门原是世交,你与宁二郎从小一同长大,本该情同手足,可你却似乎很讨厌他。”

刘秉知一愣,随即一本正经道:“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

“这就是我的回答。”

“这算什么回答?”

“相识不见得投机,也不是每个相识之人都可以相熟。我的处世之道与他不同,昔年虽识,今后却未必可交,昔年不识,却不见得就一世目生。”

刘秉知听了啧啧了两声,转而好奇道:“你从哪看出我很讨厌宁子陌的?”

这还用问吗?

“……哪里都看得出来。”李曦年提醒道:“在吢安寺,你说回头要跟我好好说道说道这事来的。”

刘秉知嘟了嘟嘴,噢了一声,眼神又空洞起来。

“说道什么呢?有什么可说道的……”

半晌不见李曦年搭理他,却又悠悠地自言自语起来。

“我是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陪着我启蒙、一起求学、一起游戏、一起习武练琴。从三岁起,我的记忆里就有他了,他比我阿耶和阿兄陪着我的时间都要多。可惜……一棵树上的梨不见得一样甜,从他七岁童子科中第,我就已经察觉到我们的不同了。我仰望他、崇敬他,却也同样害怕他、嫉妒他。我与他走得越近,我们之间的差距便越明显。”

“所以你才要刻意避开他。”

刘秉知笑而不答:“不管他在不在意,我却是不爱听别人拿他与我做比的,因为我很清楚,我同他就好比一龙一猪,迟早云泥异路。他是连菩萨都偏爱的人,我却是连自己阿娘都厌弃的人。”

从刘秉知口中听到阿娘这个词属实少见,李曦年也有所耳闻,他阿娘在这个韩国公府是提不得的。

而提到自己阿娘的刘秉知,此刻却猛地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酒。酒是温的,进了嘴里却变得灼热,那酒壶被他握在手里,握得紧紧的,仿若怕被人抢走了一般。

李曦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侧目看着刘秉知,又不敢让他看出自己脸上露出的……或许是同情。

这时,司时提着一个食盒走进院中,看都不看李曦年一眼,将食盒内的碟子摆在就近的几案上,转而朝刘秉知道:“宁二郎说,若是郎君气得一口饭都吃不下,闻闻味道也是好的,所以叫无尤送来了这个。”

一碟子蟹黄毕罗。

这是刘秉知曾经最爱吃的一道菜。说是曾经,是因为此物性寒,多食会伤脾胃,刘秉知幼时身体孱弱,每餐都与别人不同,想要吃什么也由不得他自己,久而久之便忘了是什么味道。即便如今长得身强体壮,骨子里还是觉得此物对自己是不好的。

刘秉知只看了一眼,抿了一口酒道:“谁允他送这个的?都敢拎到我跟前了?”

“阿郎允的。”司时回道。

“放屁!我阿耶何时准我吃这个东西。”

“阿郎说偶尔吃一次也无妨,便叫提进来了,还留了宁二郎在书楼,说叫用了夕食再走。”

“什么?!”

方才那口酒兴许是灌得太猛,刘秉知晃晃悠悠起身,抬手便将酒壶狠狠砸在门口。

酒洒,淌了一地,几朵被吹进廊下的雪花落在酒中,一触碰便融了。

司时上前扶了刘秉知一把,这才瞪向李曦年:“郎君喝了多少酒?”

“两口。”李曦年站起身来伸出两根指头,重新强调了一遍:“真的就两口。”

基于刘秉知众所周知的酒量,司时没有什么疑问,不过也猜得到这定然不是平日的抿一口。

“留他做什么?要不是他!能有明楼那出戏嘛!”

刘秉知往前一步空踢了一脚,又转身从角落的刀架上抽出一柄短刃来,他盯着明晃晃的刀刃思考了片刻,还是抿着嘴放了下。

司时嘴角上扬,没有阻拦也没有去劝。他确实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嘴硬心软的主子。

“罢了!留他一条狗命!”

刘秉知气急败坏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噘着嘴搂着胳膊,李曦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是被谁欺负了。

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从远处传来,一人披着风披从容走近,直到廊下才看见来人是谁。

“留谁的狗命?”

宁疏从容地跺了跺脚上的雪,摘了帽子,眼中带笑地半蹲在刘秉知身侧。

“我们鹦奴如今长大了,生气的时候都知道坐在地上撒娇了。”

刘秉知人后说人本就心虚,一听这话倏然起身,尽管个子与宁疏差了半个头,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我说了!不准这样叫我!”而后看向司时:“司时!赶他出去!”

司时自然是不敢的,反而退出了门外,顺带把李曦年也拉了出去。两人站在廊下面朝院外,居然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你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何必这般与自己置气。”

不知为何,李曦年听宁疏这话音,总觉有些奇怪。

“你的命值几个钱?我不稀罕要!我困了,想睡觉,你走吧。”

“……好。”

迟迟应了一声,却不闻谁人出门的脚步声。

刘秉知偷偷瞄了宁疏一眼:“你还不走?”

“这就走。”宁疏道:“只是今晨明楼,你是在生我的气,还是生姜六娘的气?亦或胡二……”

“当然是生你的气!”

刘秉知打断道:“你没有自知吗?有了婚约还处处留情?多少回了?我好容易瞧上一个姜若秋,竟又是中意了你?我弃不是,抢也不是!你为什么总要在我身边的人身边出现呢?你不能走远点吗?我这般德行实在跟你混迹不了一个圈子,你怎么就不能少牵累我一次呢?”

这前一句话还叫宁疏嘴角扬了扬,后面这一篇话便真是语出伤人,甚至可能会激得宁疏动怒。

李曦年担心地回头去看,宁疏却已经无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了。

她的目光随他看去,那个笔直的茕茕孑立的背影缓缓走在白雪皑皑的石板之上,没几步,雪花便已然铺满了他的头顶。

李曦年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宁疏没有生气,只是很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