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章(1 / 2)

昔年不识 泊勿 2172 字 2022-10-25

李曦年记得那日自己睁开双眼时的疑惑和愕然,也记得那日晨露未晞,载着水雾弥漫的妖娆凝于那飞瀑横流的深潭之周,露水经几枝嫩刺滴落在她惨白无色的薄唇,她就躺在那松林之下,听着倾斜而下的飞瀑声如奔雷,带着些许疲惫不堪,缓缓地醒来。

那抬手欲遮却遮不住的刺眼阳光,和四肢传来的疼痛之感,使她欲起身的念头重新瘫了回去。

片刻之后,许是觉得浸在水中的双腿着实冰冷不适,李曦年还是半眯着眼睛慢慢吞吞地勉强爬了起来,只是浑身酸麻,仍没有什么力气能够支撑她站立。

她环顾四周,只是一片陌生葱郁又万籁俱寂的松林。若是夜幕,想必便要用阴森这个词来形容了。饶是此刻,她也忍不住浑身一颤,顾不得什么疼不疼,本能地挪靠在就近的树下,才算有了一丝自给自足的安全感。

当时的她满脑子就一个问题。

难道自己连死了,都要被弃如敝履吗?扔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李曦年皱眉,眼珠子乱转,脑袋回忆着之前方发生过的事。

她记得自己接过赵桓新手中的绿豆糕,不由分说便吞了进去,似乎……噎着了,然后……

想到这里,她不觉下意识地捶了捶胸口,仿若那几块还未咽下去的绿豆糕,尚堵在喉中令人窒息一般,使她不觉颤栗。

李曦年清楚地记得那种感觉,那种灵魂与剥离时痛彻骨髓的强烈,那种妄图挣扎求生却生不如死的窒息感。

不过现下的她却松了口气。

果然,哪有人是被噎死的?自己不还好好的吗?只不过……为何要将她扔到这里呢?

先生呢?先生难道生她的气了?

“咦?”

李曦年忽然发现了什么,抬手抚着臂间光滑的敞袖,她终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件满绣飞鸟含花纹的明绿色锦衣,再看尚浸在水中的纤足,竟裹着一只曾梦寐以求的缎染绣花鞋,上头还镶着珠子。

可凭她如何看,都不是自己那双日日踏着草履,处处长满厚茧的双脚。

她下意识伸出双手,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凝眉看了许久。

不对!

惊觉间,她猛地爬起身来,甚往潭中跪着挪了几步。

直到水面渐归平静。

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孔缓缓显现,慢慢倒映映入她的瞳仁中,带着与她一般的惊讶和惶恐与她直直对视。

这是谁!?

惊恐无措间,她慌乱地抬手拍乱平静的水面,吓得不觉起身后退几步,也拍碎了自己不可置信却又眼见分明的事实。

此后的一个时辰,李曦年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周遭事物并非梦魇,确认自己此刻的这张面孔确非自己,而自己也确实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这具血肉之躯后。

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更多的却是因无可奈何……她不得不接受自己应该是被噎死的事实,也不得不接受自己这张完全陌生却又有些莫名熟悉感的面孔……和一具纤瘦,却并不柔弱的身躯。

李曦年站了起来,拎着湿漉漉的裙角走回潭边,狠狠拧了几下,又重新打量了打量自己这张脸,边摇头边自言自语道:

“李曦年啊……李曦年……”

叹息间,揉着方才被自己掐青的胳膊,抿抿干涩的嘴唇,终是开始四下找寻出路。

对于一个乞儿来说,生存,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很快,她走出这片郁郁葱葱的松林,耳边再无潺潺水声之后,方将脚下的绣鞋脱了下来。

只有一只……自己竟全然未觉。

那另一只……她回头看了看,必然是丢了。

至于是如何丢的,她当然不得而知。

她摸摸头,将发上还松松垮垮别着的几支发簪取下,顿时披头散发得狼狈不堪,只好又挑了一支顺眼的,将头发重新挽了起来。

仍是浑身湿漉漉的她就这样迷茫地站在阡陌相交的泥路之上,不知是该朝南还是朝北。

好在,扑上她脸颊的一阵春风,为她指引了方向。

好吧,就往那儿走……

这里是柳州的邑县,距离上京皇城千里之遥,倒是离漠北那极寒之地甚近,饶是如此,却也不甚繁华。

李曦年宁愿衣衫褴褛的走在大街上,却无法接受自己穿着这身刺眼的嫁衣,如此引人注目地坦然行走。

或会招来武侯也说不定。

她大概猜到了,瞧着“自己”这浑身的衣着打扮,和额前即便是浸了水也未曾掉上一片的花钿,还有这明晃晃的绿配红……着实是刺眼得很。

来回张望着,不过片刻,一间显眼的柜坊适时出现在李曦年眼前。

她提着有些泥泞的裙摆朝柜坊而去,还未踏进门,便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这位客人……”

伙计上上下下打量她许久,虽是有些嫌弃的意味,但还是边退边请了进去。

倒上一杯热水,伙计开始问叨起来。

“客人可是要寄放什么东西?咱们店只收物品价值的五息,便宜得很!”

李曦年摇摇头。

那伙计重新打量了她一通,了然一笑。

“可是有什么贵重物品要抵押?呵呵……日后是可以赎回的,当然,也收五息。”

李曦年果断点头,这才敢坐下。

她将怀中取下来的几支发簪放在膝前,不管方案上那杯中的水烫或不烫,一口饮下,果然被呛着了。

她咳了几声,又即刻坐正,将耳上的耳坠,腕上的两对镯子都摘了下来。问道。

“您瞧瞧,这些……还有这些……统共值多少?”

那伙计满眼放光,踌躇片刻,似是做不了主,便请了里头的掌柜出来。

掌柜满脸堆笑地一一细细鉴过,终是将这七八件东西挨个给了一个价格。

李曦年波澜不惊的脸上并未看出什么喜怒,心中实则却是惊讶万分。

她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数字,足够芦亭二十几口人生活十几年了……

十九万六千钱……

不过一些首饰而已,竟能值这么多?

她这辈子……不……是上一辈子……连一个铜板都要轻拿轻放捂在怀里数来数去,她与先生一年的吃喝还不够一千钱,哪里见过这么多钱……

简直是天降横财……

这辈子老天爷待自己定然不薄,看这幅身躯脸蛋儿,至多也就是十七八岁,她少受十几年的罪不说,生来便带着前世的记忆,虽然没有这一世的,但她还有这许多的钱……

莫不是这掌柜算错了?

掩下眼中惊讶的神色,她从容镇静地拿起杯子,饮了一口空。

掌柜忙倒上。

她只得呵呵一笑以掩尴尬。

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将发上别着的那根簪子取了下来,这簪子通身墨色,与方案上那些比起来,样式实在是平平无奇。只是李曦年却莫名觉得这东西更要值钱一些。

那掌柜的看了之后,只微微皱眉神色异样地连价格也含含糊糊说不准了。

李曦年未有任何情绪波动,将这发簪取回,重新挽起头发,却是嘴角微微僵硬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