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笑出声来。棋盘上已然五子连成一线,她与自己对弈的并非自己所想。
“你输得早。”孟行道:“那日与你做赌,我猜府衙不会立案,却不曾想到你竟连诉状都不敢递。”
“不是不敢,而是存疑。”
“那日有人跟我说,她有将质疑报给衙署的义务。”
“说过的话我确还记得,但做不做数也全凭我自己。”李曦年转而道:“郎君那日帮了我,我还未好好谢过。”
若不是他,那里正想必也不会连面都未露就离开。
“谢倒不必,只是方才……小娘子似乎有些不客气。”
“是郎君先不客气的。”李曦年道:“十五是匹好马,它长大了些,总也不会跟我刚买来时那般被看成别的。不过……我方才遇了一人,心情不好……是我不该,实在抱歉。”
赵桓新叫住李曦年的时候,孟行刚从殿内出来,自然看得见。
“华孞何时惹的你?”
“你们熟识?”李曦年问道。
这般唤人表字的,该是相熟之人。可这十年来她每隔几日就会见到赵桓新,他身边的朋友即便不曾得见,也总是听过名字的。孟行……没印象。
“一般。”
听孟行这般回答,李曦年毫不犹豫的相信。
“对了,听说你买下了那宅院,不知上回那些邻里可曾在你修葺时为难?”
李曦年摇头道:“隔天我便带着泥瓦匠挨家挨户走了一遭,顺带送了些见面礼。不然,他们若知晓我根本没有报官,定然还要再找上门来的,后发而制于人的道理我还懂。不过……郎君为何帮我,我却不懂了。”
“姑娘那日不也帮我解决了个大麻烦吗?礼尚往来罢了。”
李曦年先是愣了愣,后又回想起来,他说的该是当街遇见刘秉知那日。
见李曦年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孟行笑而不语,未再主动开口。
二人如此沉默了许久,李曦年忽然道:“孟郎君的手很好看。”
孟行一愣,抬起手来在自己眼前翻来覆去看了两眼。
“多谢称赞,还行。”
“山长说郎君在这里,没曾想真被我找见了。”李曦年笑嘻嘻道:“不必否认,郎君就是那个人。”
“好。”
“……不问我为何知道吗?”
“为何要问呢?”孟行道:“你即认为我是你口中的‘那个人’,我再狡辩怕也改变不了你的想法,何必无谓解释?”
“可郎君还是在否认。”
孟行笑道:“我否认与否,于你并无意义不是吗?”
李曦年无语片刻,没辙了。
她曾经听过一个故事。说一个男人很爱她的妻子,可她的妻子被山匪掳了去,于是他找到山匪的老巢,誓要把妻子讨回。山匪告诉他,若是他可以在被掳的六人之中认出他的妻子,他就放他们回家团圆。可谁知这六人穿着同样的衣裳,头上皆盖了布巾,嘴被堵了上,只伸出一双手来叫他辨认。结果是,他认错了。
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认错了。
她不曾见过山长那位贵客的尊容,也只是大致猜测那人在氅衣和风披之下的身型,而那人说话亦带着面具,声音模糊沙哑,很难辨出音色的真实性。而单凭这双手……她确实不敢确定。
“玩个游戏吧。”她提议着,却不等孟行回答,左右手各在两壶棋子中抓了一把,握拳扣在几案。
“猜猜看,哪个手里的子多。”
“猜对如何?猜错又如何?”
“赢者发问,对方回答,说的一定要是真话。”
“好。”孟行道:“右手。”
李曦年摊开手来,左五右六,孟行猜对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那表情明显就是怀疑他作弊了,却又没有证据。
“你问吧。”
“姑娘今日在吢安寺的大殿中……为谁祈愿。”
这么简单?李曦年以为孟行定会问她与刘秉知的关系,或者问她要找的是什么人。
“父母,和一个陌生人。”
“为陌生人祈愿?这倒少见。”
孟行绝口不提李曦年的双亲,因为很明显,在寒衣节来吢安寺祈愿的人,大都是有亲人亡故却无法在牌位前祭拜,就是身在异乡无法回去的人。
“再来!”
李曦年将两壶棋子搂至自己身后,盯着孟行的眼睛又抓了一把。
“右手。”
手掌摊开,左三右五。
“我对你口中的陌生人很感兴趣。”孟行起身提了茶壶过来,倒了两杯水。
李曦年有些郁闷:“这不是问题。”
“那……以你知道的,他是谁?”
他不想戳人痛处,也不想打探有关她的任何,只是单纯如她的愿同她玩个游戏而已,不想却似乎却问到了什么她不愿提起的事。
见李曦年表情迟疑,孟行立刻道:“换一个问题。”
“不用。”
李曦年忽然轻笑一声,却有些黯然神伤。
“即便是同先生,我也从未提起过这件事。”李曦年道:“那小郎君是个好心人,给了我们很多胡饼和肉干,所以我活了下来,只是……还是有很多人死了。”
“这个好心人很大方。”
“是很大方。可惜他从始至终坐在车上,我并未见到他的模样。就这样……再来。”
再一局,孟行仍猜右手,也赢了。
“他没有给你们水吗?”
一个明显为了改变此刻气氛的问题,李曦年却答得伤怀。
“给了,两壶。”李曦年说道:“不过那水囊最后也被我们换了吃的,说来可笑,我也送了他一样东西……”
“该我了。”孟行将李曦年放在几案上的棋子尽数拾入手中,随随便便地分手而捧,一目了然地给李曦年看。
“右手,我赢了。”
李曦年正欲发问,却听孟行道:“你输了,这次比小。”
“……你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