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新盯着李曦年,目光不曾移动。
“我在这里等你,便将下人都遣了开,我知你定然恨极了我,可此错无法弥补,你若想要发泄,不只他……我亦任你打骂。”
赵桓新只稍瞟了一眼平子,平子便立刻惊得收回了手,甚往旁挪了一步,缩着身子偷偷看向李曦年。
是了,也只有李曦年,自家郎君才会这般任她折辱。
旁边的李曦年也没有动手,只是从屋内端了一张小案出来,往上面铺了张纸,拿着蘸了墨的笔站在一旁,扭头看向赵桓新,却也不说话。
她要的是苏献的下落,可她从他这里想知道的,只能是苏献的原籍。
赵桓新默然不语,提了笔。
只是寥寥几行字,他却写了许久,李曦年盯着那几个渐渐出现在自己瞳仁之中的字,还未等赵桓新放下笔,便将纸抽了出来轻轻吹着未干的墨迹,竟还道了声谢。
“你会去找他吗?”
这一问,叫已然走出几步的李曦年回过头来,她道:“我的度量同我的饭量一样小,我不提旧账,并非是不愿追究,而你写下的这几行字,远比恨你重要。所以赵华孞,我们两清了,从今往后,你我便只是陌路之人,我要做的任何事皆与你无关。”
那支来自无事笔坊的羊毫笔从赵桓新手中滑落,掉在了他的脚边,他低头去看,雪……仍是白的。
李曦年离开了。
她抛下一切毫不犹豫地去了云州。
这遥遥千里之途不足为惧,可这遥遥千里之途之处,却并没有她要找的人。
整整十六日。
李曦年日夜赶路,从上京到云州甫菇整整用了十六日日,因不堪长途跋涉,十五也累倒在了昌州,李曦年恐耽误时间,使钱将它托给了一农户照看,一路上又不知换了多少匹马儿,直到进了云州城。
起初她认为孟行所言不实,故而才又去寻了赵桓新,谁知得到的答案竟一般无二。
如今立在这城中,李曦年只觉可笑。
当初来云州时她同刘秉知匆匆告别,将手上即办未办之事全然交托与他,尽管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与阿乐相比之下,刘秉知竟更值得信任。她记得那日刘秉知出言无状,似要将所有锥心之言都一股脑说与她听一般,其中一句便是:
“你回京他离京,你跑去云州,说不定他又在来上京的路上!若是有缘,你便杵着不动也等得到他,若是无缘,你便是跨越千山万水,与他之前也仍隔着一道山障!”
李曦年足够了解苏献,知道他常年来哀叹为何,也知道他若离京必会回乡。
因为这是所有游子功成或失意之后……最默契的归宿。
可却真叫刘秉知说中了。
从苏献的姑母口中得知,苏献确回了云州,却在十日之前动身前往上京。
其因……竟是科举。
李曦年十分确定,虽不知是何原因,可苏献是从未抱有入仕之念的,秦奉也曾说过,苏献不能入仕。于是她又多方打听,确定这前往上京之人确是苏献之后,却又听到了一个让她足够震惊的消息。
苏献定亲了。
在十日之前。
而那位与之定亲的娘子,竟亲来云州随他一同往上京而去。
尽管这是不合规矩的,但在莫三娘那里,哪有合规矩的事呢。
这一趟云州之行个中曲折不必多说,但朝心中之人奔赴,自然多苦都是甜的。可如今李曦年心中的甜,更像被人掰开了嘴往里喂蜜一般,如何都不是滋味。
她原路返回,却没有来时那般急迫了。
她也在想,会否在她来云州的路上,会否在某个不经意之时,她与他曾经擦身而过……
来时快马加鞭十六日的路程,在李曦年去往昌州牵上十五之后,许是因为迁就十五,待回到上京时已是二月初了。
这个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逐梦之城,如今在李曦年看来确是碎梦之渊。
大雪盈尺,这辰时之初的天际有些昏暗,李曦年牵着十五入了城,却放慢了去往芦亭的脚步。
她不清楚先生回京之后首先会去的地方是不是芦亭,她希望是,却又怕先生并未去。
踌躇之间的李曦年忽而停了下来,在她身后轻拍她肩膀的人又将她吓了一跳,她转身下意识握紧缰绳后退了一步,满脸戒备地看向面前的男子。
此人约摸二十出头,长得清秀腼腆,脸上净是惊喜之色。
“宝儿?”
他这样唤她。
李曦年摇摇头:“抱歉,你认错人了。”
那人却拦了她的去路,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地看着她。
李曦年不解道:“郎君这是作何?”
“……你是不想认我吗?还是有何苦衷?”那人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堂兄哪,你堂兄顾梓尘。”
他说着又走近一步,握着李曦年的肩膀担忧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又自顾自地摇着头,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是我认错了……”
说话间,一辆马车停在了旁边,车夫搬了轿凳过来示意李曦年上车,另有人伸手欲接过她手里的缰绳,李曦年见状反而握得更紧了些,直到马车上的帘子掀开一角,里头的人嘴角上扬朝她旁边的顾梓尘点头一礼。
“怪我来迟了,阿曦,还不上车?”
李曦年听出孟行这是替自己解围,便朝那顾梓尘尴尬地笑了一笑,松开缰绳就上了马车。
孟行道:“方回京便遇故人,想来是有缘的。”
“我不认识他,该是认错人了。”李曦年解释着,将手缩进了袖子里。
“我是说自己。”
“嗯?你也是刚刚回京?”李曦年下意识道:“去哪了?”
她问完才觉唐突,便想着如何收回这话,不想孟行答得利索,没有给她思索的时间。
“送贠公回乡。”
孟行将手炉递了过去,李曦年摇头不接,他便直接放在她腿上,而后紧了紧身上的风披。
“云州之行,想必收获颇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