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毒(2 / 2)

元夕急忙收回思绪,整理一下衣襟。皇太后不是他生身母亲,确是赋予他权利的那个人。或许,现在赋予的还仅仅是一个称呼,但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

少焉,皇太后在兰面首的搀扶下进了静心殿。不似坊间传闻那般阴厉凶狠,反而面柔如水,白皙清透,一双弯弯的月牙眼总似在笑着。

元夕恭敬道,“母后,有事您让兰公公通报一声,孤自当前去。深夜露重,何须劳烦您过来一趟。”

皇太后喜欢他谦卑的态度,满意地点点头,“兰公公替哀家去办点事,不在宫里。哀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到给陛下留下这么多奏疏,会不会累着了,可能是母后太心急了,总希望陛下快点长大,快点肩负起太祖给陛下的这副担子。”

元夕心喜,“孤不累,这些奏疏也没有什么大事。”

“是吗。”皇太后面有不满,“陛下觉得什么事才是大事?”

“孤失言,国无小事。”元夕一紧张就满脸通红。

皇太后余光扫到参若落晨煜的折子上,问道:“陛下觉得若落将军如何?”

“若落将军从无败绩,是大魏不可多得的将才。”元夕一提到若落晨煜,总有说不完的话。“他十四岁就出征了,就像孤这个年纪”

“咳咳”白公公适时提醒。

元夕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口吃道:“他他就出征了。”

皇太后似笑非笑,“那陛下的意思是站在若落一族这边了。”

元夕惊恐,谁都知道七大家族是大魏的七条支柱,皇族站队会破坏平衡,乃大忌。

“不不是。”元夕的额头起了一层虚汗,“儿臣…不…孤以为以为。”

“陛下,不必紧张。”皇太后拉起他的手,恢复笑容道:“这里没有外人,陛下怎么想便怎么说。”

元夕心中叫苦,他怎么说了这么不开眼的话。若是真能在皇太后面前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他第一句话就是想要虎符兵权。可事实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不敢说。

“母后,孤是一时慌乱,说错了话。”

“哦?”皇太后眼如玄月,嘴角却抚平了,“哀家记得你之前的两个皇帝哥哥也总是说错话。不过,这错话也可能是心里话。”

一听到两个哥哥,元夕的脸色瞬时惨白。他虽然没有关于两个哥哥的记忆,但听白公公说,太祖过世后,大哥元丰继位,不满三个月疯了。而后二哥元枳继位,一年后残了。这两件事都被圣医堂诊断为意外,皇太后也没有追究。他继位后也曾派人调查过,但出去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下落不明。后来,他发现大哥元丰在位时与源家走的近,二哥元枳在位时与步六狐单家走的近。

皇太后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急忙缓解道:“陛下不必惊慌,陛下是天选之子,有天下汇聚的运道。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便大胆去做,不要害怕。”

元夕回了回神,依旧捉摸不透皇太后的意思。在他的印象里,只要是他做的决策,不管对与错,都会被否定。只是近几年,他长了几岁,又有三大宰辅据理力争,才勉强拿到金令。

皇太后看出他的疑惑,继续道:“那些奏疏哀家也看了一些,参若落晨煜的都是与贺赖一族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看来…贺赖家族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是该有个能制衡他的人出现了。”

话毕,她拍了拍元夕的手背。

元夕瞬间明白了,皇太后也想扶持若落晨煜,正和他意。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刚才被吓的,他的手竟然有些抖。不管怎样,这是皇太后是第一次支持他的决定,而且还是和七大家族有关的重大决定,“母后,孤知道了,孤一定做好这件事。”

没有什么比被认可更能让一个人自豪的事了,若不是宫人太多,元夕怕是要哭出来。他战战兢兢在皇太后身边做了八年“有名无实”的皇帝,他太需要被认可了。

“不过,陛下啊。还有一事,哀家也得说。”皇太后忽然惆怅起来。

“母后请说。”

“哀家听说,若落晨煜中毒了,不知道能不能解。”

元夕惊愕,他若是死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光是一场空,还会暴露自己亲近若落一族的意图,相当于没有长羽翼,反而断了一臂。

“母后”

皇太后的桃花眼露出难以捉摸的微光,“一个人再厉害,也厉害不过老天爷,这就是他的命。所以啊,不是谁叫他几声战神,他就真的成了神。”

皇太后拍了拍元夕的肩膀,小声道:“人贵在自知。”

元夕愣在当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皇太后刚刚说的是在敲打他,是在逗他玩?

皇太后离开时,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弓背的公公。他自然地搀扶起皇太后的手臂,其他宫人见状自觉散开,兰面首也退其后。

兰公公低眉顺耳的道:“太后娘娘,消息确认了,若落晨煜中毒至深,活不过三日。”

皇太后秀眉一挑,笑眼被撑开,神色忽地凝重起来。小辈里德才兼备者不少,但能入她眼的便只有若落晨煜一个,他竟然真的要死了。

她还记得初见若落晨煜时,他才七岁,背着手,像个小大人一样安静地站在姚夫人身边。

往事逐渐被唤起。

新魏成立,七大家族从一致对外转为内斗。每日、每时、每刻,街头都有七大家族的人横死。太祖皇帝不忍心看着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反目成仇,便咬牙围鼎议政,希望将所有恩怨在九龙鼎前一次解决。

太祖仁慈,但当时的皇后,也是现在的皇太后却只相信自己。她为了守护夫君、王权,悄悄地抓了七大家族的家眷关在仁寿宫。若是正德殿谈崩,城门口七家势力谁先冲进来,她便杀了谁家的妻儿。

所以,那是皇太后第一次见若落晨煜,在所有人面色苍白,冷汗直流的时候。他安静地站在母亲身边,时不时地安慰几句。她觉得这孩子不光眉眼长得好看,周身更是散发着一股高贵、骄傲、不容侵犯的清正之气。

她让人把若落晨煜拉过来,姚夫人死命抵抗。若落晨煜却安慰道,“她若是杀了儿子,自然也会杀了父亲母亲,那我们还会相见的。她若是不杀父亲母亲,也不会伤害儿子。”

一阵秋风,阴凉入骨。皇太后耳边那字正腔圆的童音未落,眼眸又弯如弦月,“罢了,罢了朝堂终究不适合若落一族,他的父亲甘愿退居南山,便是不想再惹是非,他这一离去,便也是顺了他父亲的遗命了。”

兰公公陪着叹气,“哎,只是可惜他致死也没有明白那密诏的意思。若是他晚去南山几日,便不会着了贺赖一族的道。太后娘娘的偏爱,他是无福消受了。”

“他凭一己之力连抗三境,你以为那些蛮夷小国会光明正大的打吗?明杀、暗杀、毒药、巫术、女人、阴谋诡计,他什么没遇到过。这区区密诏若是看不明白,怕也轮不到今日才死。”

兰公公诧异,“太后的意思是,他明知是死,仍然要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人。你自然不会理解那些虚怀若谷之人的想法。”皇太后似是嫌弃,挪开手臂,又唤回兰面首扶着自己,口中自言自语,“大丈夫杀身成仁,舍身取义,视死如归,功在当时,名垂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