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仍对正成同我告别前,所隐晦流露出的那种抵触与厌倦耿耿于怀。这突然的变故令我纠结了很长一段时间,百般思索也无从得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使得我二人之间嫌隙顿开。他那颗曾无比热诚幽默的心,恰似那晚的林火遭扑灭样,冷漠非常无可挽回。即便打我认识他那刻起,便清楚他终究是要走的,但怎么说他也绝不该沉默而决裂的离开。对于这位必将远走的挚友,我扪心自问不曾有任何怠慢,中间几经尝试改善行将破裂的友谊,最后统统无果。
我的不满在这种沟通匮乏的情况下,渐渐淤塞在恨意的临界点处。好像堤坝持续溢满,我在窥伺着他亲口说出将我拒之门外的答案。
很快,在三月末的一天(距离正成赴行仅剩下五天不到),家康的一个打算为我觅得了良机。那日,春季乍暖,由家康牵头,我,长久保忠员及本多重次两大家老随行其后。君臣一行人正计划去见见正成,也算是为他践行了。此外,我欲借此公事来解私怨。
“主公,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妥当与否”我对家康说。
这时,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家康,止步于原地并未回头。从他的黯然里,我确信其大概已猜出我是何心思了。可碍于其他两位家老在场,终无法正面答复我。
“我想能否带着少主…啊不,三郎。前去让正成见上一面,毕竟这孩子也算他从小看到大的,此中感情定是匪浅”有了孩子作为引子,想必正成自不会断然拒绝与我接触。
我平和的语气,看在座诸位的表情,首先获得了两位家老的默许,只待家康的定夺。
“应雨君,孩子就拜托你了,我们先行一步,路上务必要多加小心呐”家康说。
“是,主公,你尽可放心”我答。
尽管四月的风,赶不上隆冬时节的凛冽,却依旧有股寒意浸透皮肤。为了避免孩子受凉,我除了为其多裹了几层衣服以外,还另叫上了夕子陪同(那名侍女)。命她怀抱三郎偎在后,我驱马在前替两人挡风。一路上摸着家康他们的行迹,风尘仆仆赶往冈崎城外郊的山上。我敢确定,此次路途的终点定当是正成的秘密据点无疑(应该说是我俩的秘密据点更合适),以往我与他在那切磋武艺并试验各种新发明,其他时间则共同肩负着辅导孩子们功课的责任。不过,一切皆被他最近反常的举动所颠覆了。
“哎哎哎,你赶得那么急干什么?我都抱不紧少主了”夕子的声音随着颠簸被截断为无数段颤音,任风游离。
“主公他们肯定早就到达终点了,还慢悠悠的,不怕治罪么”我说。
“切,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别老拿主公说事,反正夫人那边早对你有意见了,你自己可掂量着点”
“女人家哪来的这么多话”
“行行行,怪我多嘴。整天兄弟挂心头,比妻妾什么的强多了”
“怎么?吃醋了”
“呦,阁下在此,奴婢岂敢造次~~”
“哦~没吃醋就行,赶紧抓稳了吧”
河川边人迹罕见疾风徐徐,实可怜清早无措的樱花们未经打扮,就被催得齐头垂下,纷飞落入旁边的潺潺溪水中。我的马儿倏地竞发而出,四脚轮转影子扑朔,仿佛想以瞬间的加速轻松踏入不远处的艳阳蓝天里。在这疾驰中,我唯一能感知到的,就只有身后的夕子了。她轻轻踩鞍踮起脚,一手收紧怀抱孩子的臂膀,一手伸进云海中拢了片花瓣回来,簪入自己的发髻间。
轻车熟路之下,目的地映在眼前。待我们翻过一处陡坡后,地势放缓,抬眼一瞧发现家康所乘的驾笼刚刚落定,时间把握的恰到好处。
“你看,若不是我带着你赶在后面,主公他们还不知在此等候多长时间呢?”我对夕子说。
“净耍嘴皮,都到这了还不赶紧过去”夕子说这话时,发髻间的花瓣如水晶般闪烁摇曳,我盯着莫名出了神,直到她忽然身子前倾朝我右腹拧了一把,并手指前方引我看去,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远处的众人暂时未觉察到我们的到来。平八郎,小平太这两个小鬼,像往常般左右不离地跟随在正成的身后,并谨遵其教诲,面对家康的行辕示以恭迎样,谦卑地等候着主公从那逼仄的空间中现身。
在正成搀扶着家康站稳脚跟的过程中,他的耳朵极速扭转了两下,我发现后不禁会然一笑,心想还是这小子机灵,表面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早就对周遭的动静了然于心了。
“今天怎么婆婆妈妈的,让我们从这等了好久”家康说。
“路上风大,我怕孩子着凉,所以放慢了点脚步”我说。
“嗯,多说无益,先把孩子抱过来吧。让正成看看小家伙刚学会走路的模样”家康说。
“好”我话音未落,身后的夕子抢先一步将孩子递到了家康怀中。
“正成,借这机会让你来见识一下未来松平家家主的本事,正好也帮我把把关”家康半蹲着,说话间双手托着孩子的腋下,待其脚根触地逐渐站稳后,双臂慎重地向外展开。
此后剩下的路仅靠孩子自己一人蹒跚着。
尽管我始终陪在他的身旁,距离仅两步之遥,却因慑于家康锐利的眼神不敢上前扶持。看着小家伙摇摇晃晃,走累了不时还会咿呀几句为自己打气。直到其投入到正成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