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女子排成一排,褪去衣衫,露出白花花的身子,真可谓是玉体横陈。翠莲姐妹上前,配合百寺长一一查验。半个时辰后,翠莲出门禀报,查验好了,百女子中,有处子九十六。
芈戎略一思忖,摆了摆手道,逐出宫去吧。李醯连忙阻止道,那四人不良,还是诛杀了吧。芈戎虎目圆瞪,怒道,人命关天,岂可草菅?李醯道,如若放归民间,这宫中机密,怕是不保,必有辱天家颜面。只有死人,最可放心。芈戎想了想道,也罢,诛了便是。
话刚说完,便听冷宫之中又传来一阵哭声,百寺长来报:“哎呀,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撞墙死了。”
“死了几个?”芈戎道。
“三……三个。”百寺长道。
芈戎钢牙一咬,怒道:“全都与我绑起来!”
李醯又道:这半晌功夫,便折了七个,将军还得设法补齐才是。芈戎道,老夫定然补救。不知这接下来,又当如何处置?李醯道,鄙人有一副方子。将军可遣人熬制,命众女子连服十日,一日六碗,即可。芈戎愣了一下,狐疑地望着李醯。李醯又凑过来,低声道,如若平常,一日三碗,五日即可。然我王之疾,片刻耽搁不得,须得下峻药。
“说方子。”芈戎道。
牛膝、鸡血藤、红花、桃仁、益母草、覆盆子、白术、桑叶、槐米、小茴香、女贞子……李醯一口气说了一堆,芈戎听得头大,便问:“这些个药草,有何功效?”
“不过是些补血催经的。”李醯道。
“呃……”芈戎道。
“还有一事,在下差点忘了:每日早晚,这些女子必以冰水冲洗。切记,切记!”李醯又道。
“冰水?”芈戎诧道。
按照李醯的办法,仅一日,“秘方”便起了效力。第一剂药服下,众女子便觉精神了许多,丹田内仿佛有团火被点燃了;第二剂药下肚,便觉五内燥热,丹田内那团火熊熊燃烧起来;第三剂药下去,便觉心火难耐,辗转难安。
晌午,翠莲领着一群女子来到冷宫。这群女子中,既有宫女,也有新买来的寻常女子。翠莲让新来的女子,皆褪去衣衫,学李醯之法,一一查验是否处子。查验不过的,便被诛杀。查验完,翠莲又命寺人抬来水桶,列成一排,冷道:“沐浴!”
冰水一洗,虽然给众女子带来了短暂的清爽,但身体却是诚实不欺,一炷香之后,体质稍微差点的,便开始腹痛、发热、打喷嚏、流鼻涕,甚至上吐下泻。
一个时辰后,宫女又送来药剂。众人服之,又觉得不再腹痛了,打喷嚏等症状也有所减轻。旋即,心火又燃烧起来,整个身子像烧红的铁板一般,竟都盼望着又来一桶冰水。
第六剂药下肚后已是午夜,宫女便又抬来木桶,众人便争先恐后,抢着沐浴。冰水带来的清爽令人着迷,但却又太短暂了。少时,腹痛、发热、打喷嚏、流鼻涕,上吐下泻……便开始发作,众人竟又盼望着服用药剂。
如此反复三日,个个女子都日渐惨白的,憔悴而无血色,象是在暗地里长大的盆栽。第四日晌午,有人便腹痛难忍,滴滴殷红的经血流下……那人也诧异:“七日前刚完,为何又来了月事?”
第五日,全部女子都来了月事。先前早来的,更是滴血不止,半日便接了一碗。是日夜,便有女子失血而亡。
第六日,有人更是血滴成线,如血崩一般。至六日夜,亡者十二。至第七日傍晚,亡者三十有七。即便如此,幸存者仍要日服六剂汤药,日沐冰水两次,不得停歇……就如此憋闷至死、屈辱至死?
是夜午时,天空又开始飘雪,越下越大。一朵朵雪花落在地上,便是一个个巴掌,拍打着沉睡的大地。
旋即,又刮起了大风。
吱嘎一声,冷宫的大门开了。
一个熟悉的、令人生厌的身影飘落下来,“猛虎垂死,亦可捕狼。尔之将死,莫非心甘?”
年关将至,整个冬天都裹着白雪的咸阳城,渐次有了些喜色。有的人家挂上了红灯笼,在门口也插了些梅花。市集也热闹起来——这是商贾最为繁忙之时,日夜不停地从各国购进礼器、果蔬、山珍,来咸阳售卖;又从咸阳购置些牛羊、粟米、井盐,运到山东诸国去。
咸阳市集中,最好卖的,便是蜀锦。蜀锦之胜在二,一曰蜀丝,二曰绣法。蜀地养蚕乃九州最早亦最得法,蜀地也有“蚕丛之国”之称。蜀丝穿着舒适、吸湿性好。蜀人质绣法精巧,以针代笔,以线作墨,施以晕、纱、滚、藏、切等技法,所绣之锦线条流畅、色调柔和,可是灵动之鲤、敏捷之猴,亦可是壮丽山川、多姿花鸟,林林总总。
白起、白文、白武到了咸阳后,也先后入了军。鉴于三人在白家村一战中皆有功绩,也论功封爵。其中,白起爵为“不更”,乃四等爵,任“千人”,顾名思义,乃千人之将;白文、白武皆进爵上造,乃二等爵,任“百将”,也叫“百夫长”。虽则有了爵位,也有了军职,但毕竟三人都没真正当过兵,不谙军旅事务,这半年来便在蓝田大营中受训。
此番年关将至,军中事务不多,三人一合计,便决定告假,买上些礼物,去宫里探望老朋友、白起的义兄——秦王嬴稷。
三人皆是男儿,不善采购,这泱泱市集,奇巧甚多,眼睛都看花了。况且,这秦王又非寻常人,天下珍奇无不有之,要选一个让秦王瞧上眼的,很是困难。挑来选去,白起终于买了一块中意的蜀锦。
白武抓起一看,不解:“起娃买啥不好,买两只雀儿做甚?”
“此乃鸳鸯,啥雀儿哟?”白文哂道。
“是是是,我就一棒槌。你懂,你啥都懂。”白武道。
“那是。”白文道。
这白文白武两兄弟,从来都是这样,见面就要吵上两句,白起早已习以为常。白起摇了摇头,伸手往怀里一摸,道:“坏了。”
白武扭过头来,道:“咋了?”
白起一脸羞赧的望向白文,而白文却故意避开白起的眼睛,兀自低着头,望着脚下的地。白起挤出一抹浅笑,走到白文跟前,拍了拍白文的肩膀说:“二十钱。”
白文乜了白起一眼,道:“甚二十钱?”
白起伸手往白文怀里一探,“别装蒜,拿来。”
白文急忙用手捂住胸口,无奈白起手劲实在太大,眼看自己的钱袋要被掏出来,急忙道:“别,别,别……我给你垫不就行了?”
听白文这么说,白起这才松了手。白文哭丧着脸,摸出钱袋,反复点了点,点了二十钱给白起。又从破旧的麻布袖口中掏出一支秃笔,往舌头上蘸了蘸,再摊开一卷皱巴巴的绢帛,边写边道:“今日,二十钱。加上以往的,算上利,总共一百四十六钱。一百四十六钱,知道不?”
看着白文这副滑稽的模样,白起不禁摇了摇头。
“甚?莫非想不认?”白文怒道。
白起连忙点了点头,又蘸了蘸白文递过来的印泥,在绢帛上杵了一下。白文抢过绢帛来,对着收银连哈了三口气,又仔细看了看,见手印完全干了,这才叠好绢帛,又放入袖口,道:“一百四十六钱,够买一头牛了。话说,今后你俩别总是问我借钱行不?要借钱,你还不如剜我的肉!”
“哼,瞧你那副死德行!留着这些给你陪葬吧!”白武啐道。
“你说甚?”白文气急败坏,扯住白武的衣服,抡起拳头就要砸下去。
白武脑袋一偏,把脸凑得更近了,冷道:“打啊,打一拳,少还十钱!”
“你!”白武气得直跺脚,道:“这是甚世道?吃屎的反倒欺负拉屎的了。”
“为富不仁。”白起骂道。
待白起向店家付完圜钱,便转身朝咸阳宫走去。
一路上,不时见孩童嬉戏追逐,念叨着一首奇怪的歌谣。白起仔细一听,方才听清孩童唱的是:“天无道,妖星出;人无道,立矫诏;妖星出,佞人诛;新君立,万民呼……”
“谁人如此大胆,莫非是不想活了?”白武骂道。
“此事大有蹊跷。”白文道。
“进宫再说。”白起道。
甘泉宫中,芈月、嬴稷、樗里疾、嬴芾、嬴悝、嬴奭、芈戎等人已分列席间。殿末还有三个空位,三人一一坐下。这甫一落座,又觉不是,又齐齐起身步入殿中,朝殿上拜道:“白氏兄弟参见我王、太后、严君、国尉,我王万年,太后万年,严君躬安,国尉躬安!”
芈月举爵道:“今日乃是小年,在寻常人家,当是扫尘、祭灶,是个好日子。这扫尘呐,亦是扫陈,扫除陈旧之物、不详之物、过去之物,统统扫将出去。今年大事太多,然至关紧要之事,便是稷儿归国继位。这件事如今是顺顺当当、圆圆满满,亏得在座的鼎力扶持。本宫便一直想着,选个日子,咱一家人聚一聚,好好饮上一爵。这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刚好稷儿的白家兄弟也来了,本宫便决定今日宴请诸位,便当是过年了。诸位都举爵,随我饮了这爵。”
“我王万年,太后万年。”众人皆饮。
芈月又道:“这百姓过年,还讲究个压岁。咱这王宫中,也不能坏了规矩。这些日子,本宫便命寺人挑选了些各地各国朝贡之物,在座的每人都有:义渠狐裘一件,蜀地上等锦缎十匹,骆越珍珠一斤。”
众人皆喜。特别是白氏兄弟,哪曾见过如此珍宝?更是吓傻了,木在那里。
芈月又举起一爵:“想要这些个宝贝,还得称了本宫的心,这酒还得好生喝。谁要是喝得少,喝得不尽兴,便得不到宝贝。”
“喝!”白武大喝一声,仰头便吞了下去。
见白武喝了,白文赶紧抓起酒爵,也一口吞了。喝完才道:“这王宫里的酒,就是……好!这王上太后,也……好!”
“好,诸位皆好!”芈月很是高兴:“皆有宝贝,皆有宝贝。”
众人饮至深夜,方才离开甘泉宫。白武白文不胜酒力,当场便吐了,便由寺人给送走了。嬴稷跌跌撞撞,由白起扶着回到承乾宫,倒头便睡。白起在王榻前坐了一会,便也酒劲上来了,趴在王案上便睡死过去。
子时,天空下起了雪,刺骨的寒风像利刃一样戳人心窝。夜深人静之时,一群黑影,蹑手蹑脚的,潜到了承乾宫中。
承乾宫丝毫谈不上奢华,中间就摆了一张木榻,甚至连铺垫都没有,就只铺着一张木板,木板上放着被子、枕头。床的正前方,放着一副犀皮铠甲,铠甲旁立着一副金钺、一副强弩。
金钺两尺见方,钺刃处近三尺,钺柄有九尺之长。如此体量,其重就可想而知了,足足有三百斤,乃是当年秦人建国时周天子所赐。
那副强弩也是不得了,纯铁制作,光是弩廓就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有百斤之重。要拉开这张弩,需千钧之力;一旦拉开,射出的箭矢也如流星一般,可穿透千尺之外的三寸铁板。
把犀牛铠甲、金钺和强弩放在一起,立时营造出了一种强大的威慑力。
这个场景,着实把一众黑影吓了一跳。胆子小的,立马就成了软脚虾,捂着嘴,杵在原地直哆嗦。
“怕啥怕?又不吃人!”领头的黑影,手握一根拇指粗的花绳,拴成一个套子,又沉声道了声“上”。
众黑影略一犹豫,终于开始行动:两黑影摁住嬴稷的手,两黑影摁住嬴稷的脚,一黑影摁住嬴稷的前胸,一黑影干脆整个人都压在嬴稷腰上;与此同时,领头的黑影将嬴稷的头髻抓起,顺势将绳套在他脖子上。绳子刚一套好,又有人将一张厚厚的麻布捂在嬴稷嘴鼻处;又有数人攥着绳子的另一头,使劲往后拉去……
顷刻之间,气闭胸闷的嬴稷从酣梦中醒来。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有女子咿呀使劲的声音,而自己的喉咙却被勒着,提不起一口气来。嬴稷使劲挣扎,却只能在塌上蠕动分毫。
“再来一个,压住腰身。”领头的黑影道。
嬴稷的身子更沉了。仿佛分身为二,一个身子还躺在王榻上,一个身子却从那个身子上方漂浮起来,向下注视着殿里的一切:十数个黑影,或卧,或摁,或拉,把那个身子团团围住。离王榻两丈之外的王案上,趴睡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寝宫大门处,便是一个长长的黑洞。他从未见过如此之黑,黑得完全化不开,任何东西一旦进入,便被黑色吞噬。
忽然,漂浮的身子被那黑洞牵引,径直飞了进去。
“白起,救我!”漂浮的身子慌忙道。
嬴稷又被自己吓醒了,他的意识又回到了王榻之上。他仍旧发不出一点声音,动弹不得,挣扎不开。旋即,白眼一翻,双脚一挺,脖子一歪,死了过去。
众黑影分明感到,眼前这个王,没有一点气息了,方才松了口气。
“死了?”
“或是死了,都没气了。”
“贼你母!”
压着左腿的黑影,刚一起身,却不想嬴稷的腿一抽搐,往前轻轻一蹬,竟将塌前的油灯踢翻了……
哐当——油灯跌落下来……
“有无解救之法?”芈月赶来时,已是一盏茶工夫后。
“太后息怒,微臣行医二十余载,从未……”太医话音未落,只听见“铛”的一声,紧接着,便是“啊”的一声惨叫——芈月顺手从身旁侍卫处夺来一剑,往太医项上一挥。血流如注,溅了芈月一脸。
芈月恨恨道:“留你何用?”
“稷儿,稷儿怎么了?”魏泠在一众宫女侍卫的搀扶下,也赶到了承乾宫,见殿内局面,即刻吓得花容失色。她看了看芈月,又看了看倒在塌上的嬴稷,一把扑倒地上,大哭道:“老天爷,我王怎么了?”
芈月看都没看魏泠一眼,又将剑往自己胸前一横,怒道:“本宫最后问一句,有无救我稷儿之法?”
一炷香前。嬴稷的一个抽搐,哐当一声,将油灯跌落下来,油撒了一地,火苗顺着塌幔腾腾往上窜……醉酒后睡在一旁的白起似乎也早有预兆,大叫一声“不好”,顺手抽出配剑,一个鱼跃便扑向王榻。“刷刷刷”数剑,便斩杀七人,其余的惊恐万状,大呼小叫,四散而逃。
黑影这么一叫,便也惊扰到宫外的侍卫。旋即,七八个侍卫执戈而入,将众黑影制住。
白起抱着嬴稷的头一阵猛摇,大呼道:“王上,王上……”
嬴稷脸色煞白,不省人事。
白起跳至嬴稷胸前,双手上下按压,喝道:“来人,传太医……”
芈月闻讯赶来,已是半柱香过后了。此时的嬴稷已恢复了气息,然仍若游丝,时断时有。数名太医颤颤巍巍立成一排,皆不敢言,不敢动。芈月大怒,当即便大开杀戒。
“启禀太后,在下斗胆一试。”一年轻太医道。
“秦鲩?”芈月急道:“还不赶快!快!磨蹭作甚?”
“此法甚危,在下也没试过……”秦鲩道。
“试!救了王上,你们便也都有救。如果救不好,在座的,”芈月执剑走了一圈,喝道:“都去给王上陪葬!”
“诺!”秦鲩拉来一位太医,道:“来,搭把手。”
二人走近嬴稷身旁。秦鲩又道:“少时,我让你摁,你便使足气力摁;我让你放,你便抽身全放。知否?”
“知……道。”太医答。
秦鲩从怀里掏出一张丝绢,见嬴稷刚吸入一口气,便用力将他的嘴捂上。出不了气的嬴稷,又开始挣扎起来,但见他小腹越来越鼓,挣扎得越发厉害……
那还了得?这不是公然谋害王上?白起见状,抡起长剑,便要冲将过去。
“慢!”芈月脸色铁青,却依然镇定的摇了摇头。
秦鲩捂了约莫两口茶的功夫,嬴稷的双脚便蹬得厉害,砸在塌上啪啪作响。秦鲩暗忖,时机已到,便喝:“摁!”
太医慌忙全力,冲着嬴稷的小腹就摁将下去。
但见那嬴稷,吐出一口恶气,旋即又吸入一口,一阵咕噜咕噜的怪响从喉咙里传出。
紧接着,一口紫血喷出,一直冲到了墙上。
嬴稷这才睁开眼睛。刚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觉胸口一热,连吐紫血数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