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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次之后,洪剑来找冷山的次数变多了,可他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见不着冷溪的。

洪剑的出身有些尴尬,他的爷爷是一个叫洪之泉的地主,在土改的时候被重点整治,后来父亲觉得他唯一的出路是当兵,用荣誉洗刷一切。而洪剑也确实争气,进了昆明军区,后期还参加了两山战役,他没有负伤,却立了功。当时和李子五年前参加的对越反击战情况大有改善,我军已经鲜有伤亡,能牢牢的控制住战场的局势。他起初并不认识李子,但退伍后在一次烈士追悼会里,他才对这个军功显赫的名字有了认识。而且,在那次活动里,他居然看见了自己的小学师姐冷溪。当时冷溪站在默哀的人群里,因为身材高挑,格外显眼。她的头发微微有些卷,眼睛红肿,胳膊上还缠着一段黑纱。和别的家属不同,她手里拿着一块石头,那不是普通的鹅卵石或者什么石头,而是一块在阳光下暗暗发出晶光的云石。洪剑仔细地回想,幕阜镇并没有人参军,唯一报名的除了自己只有两个人,董武和冷山。董武身体没过关,油耳朵烂牙齿一堆问题,冷山没到年龄,瞒报被发现了,两人都被刷了下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进了部队,那必定不是幕阜镇的人了。之后洪剑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冷溪,他看见冷溪将石头放在一个烈士铭牌下面——李子。

洪剑想从冷山嘴里打听些关于冷溪的事情,却被冷山警惕地朝自己的鼻梁挥了一拳。但他还是想办法弄明白了冷溪回幕阜镇的规律,也知道了她在隘城县城里上班的地方。

“你好,冷溪。”

“是你,怎么在这?”

“没事逛逛,你下班了?”

“对。”

“今天周五,回幕阜镇吗?”

“回。”

“那走吧。”

爱情可以让人变得足够深情,但不一定够坦诚。其实冷溪今天并没有回家的打算,但也许是她太孤单了,又也许是洪剑身上李子的影子,她鬼使神差旳答应了洪剑。而洪剑也不是因为没事逛逛才在这里转悠的,他是专门在这里等冷溪,而且已经等了六个来小时。从那天开始,每个周五,洪剑都会在冷溪上班的工商局门口等候。随后冷溪会坐洪剑的一辆嘉陵摩托车从县城到幕阜镇。起初他开的是一辆卡车,后来却变成了摩托车。冷溪从没怀疑过这是洪剑精心布置的温柔陷阱,也没有觉得摩托车会让二人身体太过亲密。趁着这些机会,两人接触多了起来,冷溪知道洪剑有要做生意的打算,和他那一展宏图的期盼。洪剑却只知道冷溪爱看电影,不爱打扮这种琐事,以及有人追求,但完全不想结婚的残忍事实。

有那么几次,洪剑看见一个穿着西装,开着一辆轿车的男人在工商局门口,而冷溪会走过去,友好地跟那人打招呼,寒暄几句,之后目送那人离开才径直走向洪剑。86年的隘城,开汽车的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侦察兵出身的洪剑显然是要查清楚他身份的。洪剑家在隘城有一家店铺卖些担秋人制作的简易家具,有竹制的凉床,木质的椅子,芦苇的扫帚,藤制的躺椅。虽然不是什么高端豪华的买卖,但传统制作的廉价家具在隘城极受欢迎,洪剑也年纪轻轻就在隘城站稳了脚跟,并有了自己的社交圈。那男人开的汽车是苏联产的拉达2105,不用打照面洪剑都能猜到这是县里的董家二少爷董世恒。一个二十八岁的男人不结婚总有一些原因,而在洪剑看来,他兴许和自己一样,是被冷溪那惊鸿的眼神,淡泊的世故,隐隐的哀伤所吸引。他自然不知道董世恒早在十几年前就认识了冷溪,更不知道董世恒在婚姻一事上抵挡了来自父亲董戈的巨大压力,拒绝了所有的提亲,让父亲跟自己差点就断绝关系,父亲把茶厂,糖厂,和所有的商铺都转给了哥哥董世永,直接让他哥成为隘城数一数二的富人。洪剑在自己即将离开隘城的那年,也就是爱上冷溪的第二年,再没看见那男人来等冷溪了。他知道,董世恒已经结婚了,他的妻子是一个姓李的女人,据说来头很大,影响力大到他再无法跟父亲对抗。而后,他又听说董世恒生了个女儿,再后来洪剑就不得而知了,他也不再担心对方对自己虽然只属于单相思的可悲爱情的威胁。因为他在那年底,就起身去了深圳。那个代表希望和财富的年轻城市。

洪剑是因为对隘城失去兴趣了,才去的深圳,但他故意搞得好像是对冷溪失去了希望似的,这是一种不得已以退为进的战略,亦或是面对带刺蔷薇最明智的退路。冷溪对自己的追求不曾应允,起初洪剑还以为是由于董世恒,可他很快就欣喜地发觉,董世恒在冷溪心目中的地位别说和李子比,甚至都会输给自己。想到这里,他始终觉得自己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毕竟男人呢,心灵的占有才是衡量爱情战争的最终胜利标准。因此此后的数年,洪剑都会探望冷溪,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思念她,还是思念爱情,还是思念热恋的那个年代,抑或是反复检验在与世上所有男人的斗争中,自己是否最终败下阵来。

而冷溪一直单身,这不是清高使然,也不是色衰爱弛让雄性远离了自己,她只是输给了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