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t市,寒冬尚未完全从这个城市离去,柳树上的嫩芽已经昭显着春天的来临。
一个男人坐在一个烧烤摊旁,望着眼前砂锅豆腐冒出的淼淼蒸汽,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回国的第三天,在勉强的熬过了倒时差所带来的疲倦和错位感后,他最想吃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随意的到楼下找了一个烧烤摊子,点了几个串,一份砂锅豆腐,两瓶啤酒。与其说他在吃东西以满足口腹之欲,不如说他想要借着这个烟火气息浓重的地方确认某些事情:他彻底的远离了那些令他既热爱又恐惧的事物,回到了自己的故乡,自此以后,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陈既明是,或者准确的说曾经是一位细胞生物学系的博士生,在海外一所名校就读。他曾经因为这个身份沾沾自喜,毕竟这个身份也是他打败了无数竞争者才获得的,象征着他荣耀的过往,但这种沾沾自喜很快就被一系列的挫折所磨灭了:实验进展不顺利,耗材迟迟不能到位,所有可能的假说都被接下来的验证实验所否定……而决定性的一击,则是当他发现自己从事的课题在遥远的另一个国家,被另一个课题组提前发表出来。
这时他的博士生涯已经过去大半,开始一个新的课题意味着至少需要另一个四年才能完成博士学位,但这甚至都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最严重的问题是,他的热情几乎被消磨殆尽了。
他仍然保持着作为学术研究者的好奇,他仍然可以批判性的思考问题,他仍然热爱研究,但是他没有心力与心气再去和那些课题进行对抗,它们仿佛大山一样死死地压在他的胸口,令他无法呼吸,也无法转身逃离。
这种心理压力很快的反映在陈既明的生活之中,他在实验室的时间越来越长,但产出却越来越少,他的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他很难持续睡眠超过四个小时以上……
在三个月内第二次偏头痛发作之后,陈既明去看了心理医生。拿到诊断证明时,他不由得苦笑:本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命定的主角,现在看来,不过是其他人口中的谈资和背景板罢了。
老板看到了他的诊断结果之后,很痛快的给他批了休学一年的请求。两个人没有过多的讨论,但事实上双方都很清楚一点:这个休学很有可能最后变成一纸退学证明。
在最开始的时候,陈既明很想将这整件事其归咎于其他的客观因素,但事实上老板一直很支持他的课题研究,他的实验室成员也提供了不少的思路,他的父母对他没有任何硬性要求,甚至无条件的支持他的包括休学在内的所有关于未来的决定,他甚至连怨天尤人的资格都没有:即使博士肄业,他仍然可以拿到藤校的硕士结业证书,这能使他在同龄人的竞争中略胜一筹,而他作为全奖博士在这几年攒下来的工资也足够他在国内好好的放纵一段时间。
只能说他输给了自己,在命运的十字路口前几经抉择,最终选择了那条更加轻松地路。
“兄弟,你的啤酒给你起开不?”服务生的吆喝声把陈既明从沉思中惊醒,他的目光从眼前的蒸汽移开,缓缓聚焦在新出现在眼前的绿色玻璃瓶身上。
“开了吧,多谢。”
啤酒的气泡在陈既明的舌尖绽开,释放出小麦的香气,他发泄似的狠狠灌了自己两大口,撸起了面前的羊肉串,孜然辣椒的的味道混合着羊油在口中爆发开来,因高温烧烤而加剧的美拉德反应令他精神一振,再咬一口大蒜,大蒜素作为经过长久的历史而进化出的对昆虫的防御机制在此刻却只能使肉香变得更加迷人,在这一瞬间,似乎他身边的一个气泡被悄悄戳破,他不再是那个将自我隔离与一切之外的自怨自艾之人,于是在此刻,红尘中的一切降临在他的身边:
叫卖声,吆喝声,鸣笛声,划拳声,后桌的情侣正在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你侬我侬;远处的烧烤摊老板正在拉拢从他身边经过的客人,更远处,急着回家的司机正在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催促着更前方的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