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句话乍听有点奇怪,未免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在现场的人可能要有点糊涂。
其实斗笠客沈霞裳的意思就是说,虽然自己历来怕水,但却禁不住江南春的诱惑。
是呀,谁又能禁得住江南春的诱惑呢?
沈霞裳刚才一笑的时候便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笑容让人看来是如此地温暖柔和,但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笑容已经隐去,却在眼中闪过一丝忧郁。
那童子将双手放在篷上,也叹了一口气道:“红杏香中歌舞,绿杨影里秋千。莫说这满湖烟水缥缈,更有那杏花春雨,碧水蓝天,搁谁见了能不呀?”
那斗笠客道:“不错!”
两人此时仿佛已不是拚个你死我活的对手,而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在引觞闲话一般。
仿佛刚刚那刀光剑影压根就是没有发生的事,而现在只论风花雪月!
莫非两人真的是只谈风月,不谈干戈了吗?
此时暮色苍茫,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西方的天空竟露出几丝霞光。
就见斗笠客紧盯着那童子的双眼幽幽问道:“百变童子,惊天四绝已经许多年没有在江湖上露面了,我很好奇,是什么人能请动你们的大驾?”
这人原来便是名声远播江湖的惊天四绝中的百变童子。
在十年前名震江湖的惊天四绝中排行第四的便是这位百变童子。
惊天四绝上一次在江湖上出现还是十年前的事!
他们是何门何派,什么来历,江湖上很少有人能知道,有人说他们是四个人,也有人说他们不止四个人,起码超过十个人。
他们一个个武功高绝,行踪诡秘,出手狠辣,无所不用其极。
于是有人怀疑他们来自阴谷!
阴谷又叫作万髑大峡谷,江湖上知道的人都说是武林中最恐怖的地方!至于在什么地方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
据说五十年前,日月狼族曾派一支一万余人的大军去攻打他们,最后却几乎全部葬身其中,据传,自那之后,即使是白天,那里也有鬼魂在到处飘荡。
那百变童子再叹了一口气,将脸微侧,目光转向湖面,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松驰。
他现在看的地方,正是刚才那一阵小旋风掠过的方向。
沈霞裳也忍不住也将目光转向那里。
就在这时,突然自舟中那已经半塌的篷底射出一篷银针,那银针在暮色中闪着诡异的紫色光芒,一望便知含有剧毒。
此针正是百变童子的成名绝技,十年前江湖人物闻针色变的毒针!
虽是追魂夺命的毒针,却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它叫作“春霖”,取春雨润物无声之意。
江湖上从来没有人能说出“春霖”是什么样子,只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死掉了!
随着毒针发出的同时,那百变童子哈哈大笑,笑声未绝,身形已自舟中倒翻向后而出,人尚在空中犹道:“沈霞裳,我偏不告诉你!”
他已经领教过对手的厉害,所以这一后跃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求跃得愈远愈好,只消遁入水中,沈霞裳便不能再奈何自己了,因为自己也是武林中那水性最好的几个人之一。
人在半空之中时,百变童子兀自于百忙中逮眼向后一看,却发现沈霞裳的人已经不见了,还有点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的眼睛看花了,待入水前再次看向船上时,却发现沈霞裳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原地,不但并未倒下,而且好象从来就未曾移动过一样。
这不免让百变童子多少生出些许遗憾,正在心底准备发出喟叹的时候,他依稀感觉有什么东西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传说范蠡在辅佐越王勾践打败吴王夫差,灭了吴国之后,知道越王勾践是一个只可同吃苦,不能共享乐的人,迟早会走兔死狗烹,过河拆桥的老路。于是他在吴国刚灭,便弃官不做,带着西施来到五湖,就是现在的太湖之滨隐居。
沈霞裳在来水云坞之前去了一趟姑苏,路过五湖时,因仰慕吴越春秋时期的范蠡与西施的传说,便决定在进姑苏之前泛舟游一次五湖。
江南的景色,沈霞裳只在诗中、画中、梦中见过,唯独从来没有在现实中看到过。
果然,此次到来,江南山水,五湖三江的景色本就不是生长塞北的沈霞裳能够想象的,初见五湖之水,便为湖水之浩荡接天而震撼,遂买舟入湖。
当其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时,其茫茫浩浩,横无际涯之状,始令其无由地想到沧海之宏阔,天地之广大,而始悟《诗经》所云“昊天罔极”之义。
此次游湖,本该是一次开心的山水之游,却不意在此竟然遭遇到了伏击,沈霞裳内心暗道,看来这件事是越来越复杂了。
当沈霞裳的小舟泊到岸边时,正处于胥江渡口。此时朦朦胧胧的月亮已经从东天升上了天空。
放眼向湖上望去,再不似日间的风帆沙鸟,水天一色之景,但却另有一番风味。
这个时间,在湖边上已经到处都亮起了灯,湖中的画舫,来来往往,如川之流。一艘艘画舫之上更是灯火辉煌,丝竹笙箫,欢声笑语,引得湖面如沸。
沈霞裳下午的好心情几乎被破坏殆尽,这时想好好地喝上两杯,便找了一条半大不大的小船,让人将酒菜送过船上来,就在小船的船篷中,半倚半坐,一边喝着酒,一边赏着湖上上的月亮。
湖上的雾气已经散去不少,此时的月亮看起来比刚才要亮得多。再向湖上一眼望去,气朗风清,与日间自有不同,天容水色,令人忘俗。
沈霞裳早已听说过阳澄湖大闸蟹,桂花鸡头米什么的,只是当前还不是吃的这些东西的时节,只能表示遗憾。
于是这时只好勉为其难地一边品着船家不知从哪弄来的,据说是苏州府专为进贡朝庭的三十年的女儿红,一边悠然地品尝着苏州自来有名的名菜,象什么松鼠桂鱼呀、碧螺虾仁呀、叫化鸡呀什么的----
正喝得滋润,吃得开心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船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就听正在船尾休息的艄公叫道:“喂喂喂,你是谁?你不能进去,哎哟!”又跟着“扑通”一声,听声音是掉水里头去了。
沈霞裳一转脸,便见一个人正撩起船篷后垂下的布帘,弯着腰一闪身,动作异常灵巧地走了进来。
沈霞裳一愣,心道,我在这地方没有亲戚,也没有约什么人的呀!这谁呀?也不打个招呼就进来了,看样子刚才那艄公是被这人踹水里去的!
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人还蒙着面,只露出两只亮亮的眼睛在外,左手握着一把连鞘剑,同时还提着一个黑色皮囊,看那皮囊里鼓鼓囊囊地,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
那人进来之后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了沈霞裳的对面,将手中的宝剑与那皮襄放在身旁,再把脸上的蒙面巾扒拉到下巴上,连看也没看沈霞裳一眼,一伸手便将一支叫花鸡的大腿给撕了一条下来便往自己的嘴里塞,转眼之间,一只鸡腿就没了,就见那人把鸡骨头往案上一扔,又一伸手将那松鼠桂鱼掰了一半下来,大口大口地吃着。
此时沈霞裳正坐在船篷的外口,那儿这时一片月光,那个位置对月亮及小船前的湖面均可以一览无遗。
那方才进来的人便正好坐在船篷里面的阴影里,沈霞裳眼力虽然很好,乍一看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一个轮廓而已,大概感觉这人是个女的。
此时那人正在大快朵颐,沈霞裳只能看到月光下她偶尔伸手到小几案上拿东西时,那纤细的手指,和手指后面那似是美玉雕琢而成,几乎透明的手背。
沈霞裳歪头看了一眼她放在身边的皮囊,那人立刻道:“你想干什么?”
嘴里显然还有食物没有下咽,声音有些含混不清,虽有些含混不清,听起来依然莺声呖呖,清脆异常,但听声音里似乎还透着些许稚嬾,分明是一个少女无疑。
说话的时候,那少女美目转动,顾盼有神,似乎不经意瞟了一眼沈霞裳放在案上的刀。
在黑暗中沈霞裳兀自能感觉出来,少女那清亮的眸子如澄塘般纯净明亮。
沈霞裳微微一笑,对那少女道:“你这人真是好奇怪,无缘无故地撞入人家的船上来,别人还没问你想干什么,你倒问起别人来了!”
那少女也没吭声,嘴里兀自在吧唧吧唧地大嚼着。
应该是腾不出空来说话,看样子真是饿急了。
沈霞裳见她不说话,也没再继续搭理他,反而提起酒壶,又从旁边拿过一只多余的杯子给满上,再给自己也满上一杯,正要将另一杯端起来,却听得“当”地一声,原来是那少女一伸手,在案上抛了一小锞金子来。
沈霞裳微笑着将手中的那杯酒放在那少女的面前,又将那锞金子也从自己的面前推向少女的面前道:“这顿饭,我请客!这是三十年的女儿红,还是值得品尝的,请慢用!”
那少女道:“我不喝酒!”接下来没再吱声,只是低着头又是一顿猛嚼,可好了,一阵风卷残云,不一会,案上几乎肴核已尽。
就在这时,沈霞裳清楚地听得那少女轻轻地打了一个饱嗝,沈霞裳一听觉得有点意思,便想与她开个玩笑,故意不绅士,不厚道地笑着看了那少女一眼,就见那少女忙用手捂着嘴,似是不相信自己会在陌生人的面前打饱嗝,而且这还是个陌生的男人,不禁大羞。
沈霞裳见她烂漫可爱,便装作不知道没听到的样子道:“姑娘吃饱了么?”
能感觉出来,那少女的脸瞬间更红了,沈霞裳正欲再说话,不料那少女又再次打了个饱嗝。
沈霞裳这时已经渐渐适应,稍微地能看清那少女的面容,就觉得她的皮肤好白,虽然坐在黑影里,但也给人以白晳、细嫩,微微透着一层光晕的感觉。
那少女见沈霞裳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禁脸色发烧,忙将蒙面的黑巾往上拉,将脸盖住,似乎这样就能减少了自己的尴尬。
这时旁边划过几艘灯火通明的大些的船只,每只船上都站着有十几个人不等,就听有人在船上大声说道:“那丫头刚才就是向这个方向来的,现在不知躲到哪只船上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