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霖平生顺风顺水,有天赋,又肯努力,人缘不错,没怎么遇上风波,谁知道有这般情路坎坷。
有点遗憾其实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按宁饶对姜霖的了解,他自尊心极高,在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之后怎么也该是那种真心尽负、不堪回首,也不必回首的心态。为何还要问呢。
情之一字当真如此伤人?
宁饶甩甩头,她其实也想问。
为什么问我这个呢?
不知道这句话说没说得出口,因为又是一阵夜风猎猎,面前的姜霖忽然眨了眨眼睛,眸底晶莹湿润散去,他唇角微微翘起,说不出是个什么神情。
总之这次,留了几滴泪之后又笑,实在不难让宁饶怀疑是受刺激了精神错乱。也许姜霖当时醉了没能即刻阻止,也许宁饶酒醉就会粗线条爱说话这个天赋与生俱来。总之,这没够两滴的泪,使她惊如见鬼,被她大肆渲染,渲染到姜霖自己刚酝酿出来的苦水瞬间被她大惊小怪的热情浇息——
够了!这地方怎么没个地洞能让她钻进去呢!为什么人喝酒了之后会胡说八道啊!
眼下姜霖不见昨日颓唐神色,衣冠楚楚,人模人样,只是和她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宁饶反复再三,觉得还是正视自己的错误比较好:
“姜霖。”
他把幽幽目光一寸寸挪到她身上:“师姐,早。”
“昨夜喝多了,我不记得说了什么醉话,”宁饶字斟句酌,“没冒犯到你吧?”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师姐这是哪里的话,你我姐弟二人,还能有冒犯之说?”
宁饶深吸一口气,感谢姜霖给了她台阶下,又忍不住顺口一问:“真没有?”
“当真没有。师姐为人处事向来正直,对师弟也是谆谆教诲,何谈冒犯?”
……他真的不是在阴阳怪气吧。
“那好,我们先走了,你昨晚喝了不少,好好休息。”
“师姐也是。”
宁饶头也不回,飞一般逃离社死现场,并且暗暗打算最近这些日子最好离姜霖远些,免得死去的记忆再次攻击她。
路上听慕寒宵说起尹国东南的这方无名冢,宁饶猜是地壳运动震出来的什么历史遗迹,只不过他说冢前无碑,难以得知这是哪朝哪代的孤坟。那无名冢山环水抱,风水不错。旁边开着一片集市,热闹得很。他们刚御剑落地,就瞧见那土包前不远处立了一对儿年轻人,好似金童玉女那般漂亮。
慕寒宵道:“师尊,这二位是我上次结识的朋友,也对这方无名冢十分好奇,希望能借师尊的光一探究竟。”
这少年人也上前介绍自己,落落大方:“宁道君,萧道君,晚辈纪长息/云盼儿有礼了。”
这是,男主和他表妹?这么简单、毫无准备……就遇上了?
宁饶不轻不重地掠了萧逢奕一眼。
简单客套了几句,他们便走向那无名冢。那冢外本有官兵把守,可是被萧逢奕施了障目法,轻易把五人连同这无名冢方圆百十步都罩了进去,使得寻常人意识不到。
那冢只是一方不大不小的土馒头,远远望去,只见那底部塌陷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他们还未靠近洞口,就被之前慕寒宵提过的剑阵逼退了。
按常理来说,要升剑阵需持剑人以剑做祭,持剑者和剑这两者缺一不可。可灵盘探过这冢内并无灵力波动,想来也没有生灵会在其中被生生埋上百十余年。
如此而言,徒有剑,是无法完成剑阵之设立的。所以自古以来,鲜有人以剑阵护墓。
不过,也并非没有例外……
剑阵不算难破,慕寒宵他们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怕是因为顾忌到了特殊情况——倘若祭阵之剑有灵,那能够自主运行剑阵也并非难事。
剑乃杀器,杀器成灵,便是妖邪。
宁饶心知现在挡在她面前的这层剑阵不过是以最外的剑气伤人,还不足为惧。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越往内走这剑灵的攻击程度越发厉害。
她召起惊月,斩开这剑阵,走向那塌陷下去的洞口。那洞口狭窄只容得一人通过,萧逢奕自告奋勇,点了张明火符引在前面就先下去探路。
不过一会儿,他传声来:“没什么机关埋伏,下来吧。”
宁饶便也随之下去,通道狭隘,四壁光滑,脚下台阶窄得让人疑心会不会一个脚滑就囫囵下去。但只要够小心,他们走得就还算顺利。
来自地底的阴冷气息袭人,不知哪里的地下水在黑暗里的某处滴答滴答着,响出骇人的悠长回音。
看来这个墓修筑得不算很好。
前面不远处萧逢奕的明火符亮着,宁饶也引着明火符将四周照亮,朝他走去。一时间这墓道里亮晃晃的。
极明和极暗对比下,左右两边的壁画上色彩剥落的人脸晦明不清,有些吓人。她身后的少年少女们露出几声惊叹,压低了声音交流着。
云盼儿应该是有些害怕:“这些壁画是画的什么?人不人神不神的,怎的如此可怕……”
纪长息道:“有何可怕?虽说是画的不像神,可也流畅优美、宝相庄严,说不定是哪个异族的传承。”
慕寒宵也说:“年代久远,这画上面孔已经模糊不清,没必要害怕。”
……好直男的回答。
宁饶也随这几个孩子看了看两边的壁画,老实说,并不能看出来画上想表达的什么。诚然如纪长息所说,画面优美线条流畅,即便保存得并不完好,也能看出来艺术成就挺高。
可是违和感也出现在此处,虽说画上人物宝相庄严慈眉善目,绘画方式近似于画神,可是——
没有哪个丹青妙手会用青蓝黄绿赤黑紫诸般鲜艳夺目的颜色来做人物面孔的底色,也不会有人以人物占据画面的三分之二的构图方式来做壁画。
如此这般,倒显得这里不像墓室,而是现代艺术展里,肖像画的陈列室了。
宁饶自诩比这几个少年多了解一些这个时空的一些文化,就这画上人物衣饰来看,他们并非异族。可是传统文化里,这样大胆用色又大胆构图的绘画流派绝无仅有。
那这座无名冢的墓主人究竟是谁?
萧逢奕还在跟她传音:“你们没遇上什么危险吧?”
“没有,挺顺利。”宁饶说,“我都瞧见你了。离这么近就把传音掐了吧。”
萧逢奕沉默片刻,继续传音:
“是吗?那还是不要断了。我刚才回头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你们。宁饶,你我二人的眼睛,哪个看到的是真的,哪个看到的是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