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层林尽染(2 / 2)

丘伽愕然问:“这样就可以了?”

迟暮摆头:“它坚持不了太久。”

已经明白情况的齐连,调出储存的信件后,直接将收信人为林染的信重新投落在那张巨幕间。

他们无需再看一遍,现在只需要时刻注意林染的状态就好。而迟暮却不太在状态,他飘无定所的目光时不时会掠撇过叶湑,在看到对方面不改色后,才微微颔首抿嘴笑过,但笑意里却夹藏着五味杂陈的情绪,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巨幕上,颜回写给林染的长信开始滚动,被暂且控制住的收信人正微扬脑袋看着,他混浊的眼眸不再如原先那样满含忿然之意,愤恨的铜墙有在被慢慢消融,一点一点的。

“他不挣扎了。”丘伽看冥鬼林染对银线的缠卷已经不再反抗。

苏方:“看来有作用。”

叶湑不想时刻注视一个人,就像他不想被人时刻注视一样。他随意地看过一眼林染,即使是随意不多加停留的片刻,他却能感受到林染的心理活动一般,心里暗暗飘过一句:林染正在回想那晚的事。

那晚,颜回晋铎成神父后他们喝酒庆祝。林染喝得过了些,到最后有些不清醒,颜回想着将林染送回去。结果送回的路上,林染走到一半耍着性子不走,硬是呆在那月桂树下,说什么也不肯走。

颜回见林染站那傻傻乐呵着,问:“你在笑什么?”

林染一展笑颜,乐呵道:“上帝开明。”

颜回满脸的惊讶和困惑:“为什么?”

咕咕哝哝的林染嘴巴动了几下,但没发出实质性声音,然后就仰头望着头顶正盛着米黄色小花的月桂树。

浓郁的黑夜里,墨绿色的树叶簇拥着花朵,带着阵阵清香扑来。

颜回耐心守着林染,好会后才说:“该回去了。”

林染听到后瞥过一眼颜回,伸出胳膊想去摘月桂树上的枝叶。或许是头脑不太清醒,又或许是仰头太久,他有瞬刻的重心不稳,身体有点摇晃。

颜回见状立即上前搀扶住他,两手扶着他倾前的肩膀,“别倒在地上。”

此时,林染已经垂下两侧的胳膊,右手里有一根刚被顺手摘下的枝叶,上面有着叶片和小花。

看了眼支着自己的眼前人,林染放心地将头抵靠近颜回的肩内,无力一笑,声音闷闷地从肩侧传来:“颜回,我忤逆了上帝。”

颜回不明所以地“嗯”了声,看到林染手里摘下的月挂树枝,了然道:“摘月桂树不算忤逆。”

林染头依旧抵在颜回的肩侧,他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闷声道:“上帝会开明吗?上帝会开明吧。我们会自由吗?会的吧。”

良久的寂静无声,颜回似懂非懂地听着,在心底莫名升起不知名的气流在顶撞着。直到听到从林染嘴里说出的那句话,他彻彻底底地僵化在原地。

“等到上帝开明,我们自由了,我要娶你。”林染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木然的颜回微微一笑,“只能等到下世了吧。”

颜回还没回应,只见已清醒的林染将那月桂树枝递到他手心:“我是不死的顽固者,会一直守着你这份骄傲。”

林染转身往回走,刚走两步又扭头谢道:“谢谢神父的照顾。”

借着修院内的光,颜回有瞧见林染眼角的泪痕,这不是隐隐约约,而是确确实实。他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去触摸左侧的肩膀,不出意外地摸触到被泪水濡湿的衣服。

他原本想喊住林染,但想想还是作罢,一来是不知说什么,二来他知道林染在当下也不想。

走进门后,林染拭掉泪痕,活络开朗的面孔重回到他脸上,他如原初那样,仿如阵风拂过月桂树,而此时又是风平浪静。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信仰扎根于神父,由根至叶,无一例外。

也就在那晚,他惴惴不安。他梦见上帝的审判,梦见神父颜回替他接受了审判。

次日大早天还未大明,他就起来,却发现其他修士都不在,他便匆匆赶往玫瑰教堂。刚到教堂台阶,就见到用白绫吊挂着的颜回了无声息。他好长时间的空白,手脚发麻,脑袋里嗡嗡鸣响。

教堂内的主教厉声宣告:“神父颜回不守教规,与修士林染存在不正常关系,这是严重忤逆上帝的行为,是教会绝不允许的!……”

林染迷迷糊糊听着,单从话里来听,他似乎成了无辜的受害者,深受颜回的祸害。他感到迷然不解,朦胧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又很近,他的行动像是没有灵魂的指挥,六神无主。

黑白颠倒的世界,腐朽入土的陈规,无状无形的压迫,他分不清看不明。当下的想法变得再为不过的简单,他直望着教堂上的那扇花窗,找到了原因——

彩色的玫瑰花窗没有迎来日光,上帝就刎了他的信仰。

“不是,他是哭了吗?”丘伽惊诧不已。

那困住邪物的银线坚持了一分钟就缩回到叶湑左手腕上,但冥鬼林染周遭的邪物却暗自在减少。到现在,邪物几乎不见影踪,真正露出着破烂修士袍的林染,而他眼角泛起的泪珠若隐若现。

巨幕上的信件已接近尾声,林染矗立不动,目光直直望向半空,嘴角嗫嚅着什么。

叶湑和迟暮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封信,他们都明白这信的最后部分是安抚平定林染的关键。

信上说:

……

我已经无数次在上帝面前叩问自己,答案无一例外。我忤逆了上帝。好像很早就有,就在我接你来修院的那天,你指着木棉树说“执事看,木棉花”,也就是那时吧。只是一直以来被我有意隐藏而已。

可上帝不会包容,而我罪孽深重。我自愿去接受上帝的惩治,希望得到宽宥。等到来世,愿我们自由。我会向上帝恳求,愿你平安喜乐,年年如是。

晨光熹微,远处天际泛起丝缕的白。随着那行祝语“平安喜乐,年年如是”的结束,齐连收回投落的视线,“信件阅览完成。”

他将目光转移向林染,从上至下扫视一番,发觉眼前这位冥鬼心绪平和,达到从所未有的平静。

丘伽低声询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什么都不用干?”

苏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要丘伽别说话。

在静谧里,玫瑰教堂迎来东边天际的暖阳。

面朝东面而立的林染阖上眼眸,微勾起唇角,感触久违的日光。暖意蔓延至全身。他睁开眼睛,对着斜前侧的五人和颜一笑:“谢谢你们。”

说完,他的身体分化成几缕白色气物向四周的植株树木钻去。

丘伽一会指北一会指南的,“这、这是干嘛?”

“再等等看。”迟暮说着往教堂侧墙走去。

叶湑紧随其旁,想着也去看看教堂后的修院。

摸不清头绪的丘伽问向苏方:“方方姐,去后面干嘛?”

苏方摇头:“我也不清楚,去看看就知道了。”

等到他们站在修院门前时,原本的青砖院墙变成破衰零落的废墟,经受风雨捶打的院落已然不在,成了荒芜。一切看上去像是荒废数年,如世界边缘的遗民,早已被遗忘千年。

破碎的石砖上一览无余,与外侧的玫瑰地连结着,玫瑰地里竖着长短不一的简陋木牌,斜倚歪倒。

对他们几人来说,不过恍如隔日,却有隔世之感,都不由感到一阵黯然。可就在此刻当下,他们被周遭的植株给吸引住。

丘伽半张着嘴,诧然望着那些木棉树,眼神里满满的不可思议。苏方豁然明白了林染最后的行径,不免由心一笑。

迟暮像是有意解释,微偏过头,不知是对身侧的叶湑还是身后的丘伽他们说:“层林尽染。”

叶湑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些木棉花上,理应凋谢的花此时正盛得热烈,就像熬过一场严寒的苦冬,等来一树不尽的炽橙,在这尘间经久不逝。

鼻息间飘来月桂的花香,还有淡淡玫瑰的清香,就在此间,层林尽染,生机盎然。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叶湑的心头,他很浅很浅地由心一笑,是惬意真实的微笑。他甚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只是刚好被迟暮看在眼里。

迟暮捕捉到那一刻,他透澈的蓝眼眸又漾起波动,微不可察。

回神过来的丘伽欢呼雀跃握拳喊耶:“太好了,我们这算是完成任务了吧?”他转了一圈,东看西看的,“但那系统为什么还不出现?”

叶湑简短提醒说:“与冥岛全体。”

这一话如晴天霹雳劈向丘伽,“对哦,全体,刚刚只有林染。”

苏方看丘伽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拍着丘伽肩膀鼓舞道:“没问题的,不是吗?”

丘伽霎时来了劲,“嗯,最难的都可以,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就在这时,玫瑰教堂的钟声响起,齐连也开始通报时间:“4月26日上午七点整。”

丘伽信心满满笑着说:“还有时间。”但在话语结束时,他的笑容消失不见,变得凝重而忧虑。

他身旁的大家都是一样的神情,而叶湑甚至蹙起眉头,面色冷峻。